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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喜乐新作《佛珠》出版:每一个故事都是人生的缩写

文章来源:林喜乐发表时间:2022-11-25

  【编者按】

  近日,林喜乐新作《佛珠》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并入选文艺联合书单10月榜单。

  《佛珠》是一部中短篇小说集,精选了林喜乐创作的六篇小说《佛珠》《在二次元等我》《带着母亲上高原》《全职太太》《小西的天空》《羊肉泡馍》。通过六个独立成篇的故事,讲述了不同主人公经历的生活冷暖和喜怒哀乐:心怀善念、努力生活的佛珠手艺人;热爱工作、勇敢浪漫的年轻动漫设计者;战争年代忘我工作、不怕牺牲的边区税务工作者……他们是现实社会中普通大众的缩影。

  每一段人生都是从故事开始的

  每一个背影都饱含无数细节

  每一个故事都是人生的缩写

  每一个细节或许有近似的身影

  今日,陕西作家网分享《小西的天空》节选,通过敏感而天真的小西的第一视角,走进充满童真又内心孤寂、随父母进城的务工人员子女的世界。

小西的天空(节选)

  埋完爷爷的那天晚上,天黑极了,空旷的村子像隔壁蝉姆姆的眼睛,没有几丝光亮。雨小偷一样悄悄地落下来,弄出不大不小的偷偷摸摸的响声。大人们不在意雨的声音,我在旁边听累了爸爸唉声叹气的诉苦声,就跑到门外看黑天里雨的样子。

  前两天,为分摊埋葬爷爷的费用,爸爸和两个叔叔没少吵嘴,姑姑和姑父看不惯丢人的事情传出去,主动承担了寿棺的开支,这场争吵在爷爷下葬的前一天才平息下来。今夜,他们又在吵吵闹闹地分摊酒席的费用。

  石川村没有多少常住人口,在我的记忆中,零零散散就现在这七八户人家。村西头两户,是老矮子爷爷和黄瓜脸的六十他奶;中间四家,共三个上学的孩子;村东和村西差不多,除了半盲人蝉姆姆和她打工致残的二儿子外,就是爷爷、奶奶和我了,就我一个学生。奶奶早几年过世后,村里又少了一个人,现在爷爷也找奶奶去了,家里剩下我一个人了。

  雨不大,给人毛茸茸的感觉,拉拉围在我腿边,一声不响。它是一只淡黄色的小狗,有一双又黑又亮又圆又大的眼睛,耳朵隐在毛里,但听觉灵敏,我随时叫,它都听得见,能听懂人话似的,特别聪明。拉拉个儿不大,但跑得快,它就像我的影子,甚至夜里都要卧在我的炕头上,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看雨,拉拉也看雨,我不说话,它也不弄出任何响声。“这是雨,拉拉。”我抚它的头,它伸鼻子去触檐下的雨滴。

  大人们还在争执,不知怎么说到我了。姑姑说:“不如把小西留给我吧,你们知道,我和三敏多年来也没个孩子……”她的话被爸爸打断了:“不行,我要带去城里,便民站正缺帮手……”

  “帮手?”姑姑更大声地打断了爸爸的话,“小西才多大,满算不过十一岁,当帮手?这是啥话?噢,带到城里去给你挣钱,你忍心不?再说,上学咋办?”

  “省城上学贵着哩。”爸爸烟熏的嗓子很低沉,“还有一个在上三年级,已经够我受了。”

  “所以,才让小西留下来,在我这里不光上学不会中断,也好给你减轻负担呀!”姑姑越说越来气,“三敏,你也说句话呀!”

  “我没意见,这么多年,小西上学放学都从我家门口过,也经常住我家,早就习惯了。到城里,听冬定这话,是让娃干活的,才这么小,又是女娃,你就忍心耽误娃的前程?”听得出,姑父的话里明显带着不满情绪。

  “别说了。”又是爸爸的声音,“我的娃我说了算,明天就走!”

  “冬定,”姑姑缓和了语气,“三敏说得对,不能耽误小西的前程。我家里的条件你知道,还算可以,又不是过继,就是我替你养着,不要你出一分钱,这么好的事,你倒不愿意了。”

  雨像散步一样,不紧不慢地从天上踱到地上来。拉拉待烦了,进屋去转了一圈,估计屋里的沉闷气息拉拉也受不了,很快又出来,在我腿边磨蹭。我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石川村本来就是我的家,没有了爷爷奶奶,家也就没有了。姑姑的家和石川村隔着一里地,大声说话两个村都听得见。我几乎有一半时间都住在姑姑家,放学走累了就住下,爷爷奶奶到时间没看见我,就来姑姑家吃饭。没奶奶了,爷爷的习惯没改。他还喜欢看姑父侍弄的大棚菜,摸摸黄瓜、西红柿,还有细身子嫩生生的西芹。每次看了,爷爷都坐在棚下,捋着白胡子说:“三敏呀,怕又是一个丰收年哩。”姑夫就笑了。来来往往的,说是两个村子两家人,其实和一家人没啥区别。自打记事开始,我就这样生活着。没见过妈妈几次,他们在城里生下一个弟弟后,就更难得见面了。说心里话,我不愿意见他们。

  雨没有停,拉拉的跑动也没有停,他们的谈话却停了,就像几个聋哑人坐在一块儿,但没人离开。拉拉进去在他们脚边游走,抬头看看这个,走两圈又瞅瞅那个,每个人都铁青着脸呆着面孔。拉拉不明白怎么回事,委屈地“吱吱”叫两声,又无趣地到门外来找我。拉拉撞动门帘时,屋里的灯光一闪,照得雨线像飞驰的银箭,嗖嗖地射入地里,我好像也被射中了,浑身无力,软软地坐在门墩石上。这一夜,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想刚刚离去的爷爷是不是可以帮帮我,让我留下来住到姑姑家去,毕竟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去城里,我心里有着不可捉摸的恐惧,像走夜路一样不安。看着雨,我流下了眼泪,为我的无助,也为爷爷的去世。

  姑姑最终没能说服爸爸,我不得不来到了城里。爸爸说的“便民站”其实是废品回收站,收购可以再卖出去的各类废品。便民站空间狭小,只有一个开间对着街道,倒是很深,像一口平躺的方形井。最里边的黑处摆放着锅灶,一张小小的钢丝床早已支在了锅灶边,妈妈说这是我的住处。屋子一侧还有小楼梯通向二楼,爸爸、妈妈和弟弟昝丰住在上面。楼梯下方是臭气里裹着酸味的厕所,钢丝床就和厕所门正对着。拉拉去门外转了一圈,赶紧扭头跑回来了,估计它和我一样,对这个陌生地方也提不起多少兴趣。

  对了,是在我的坚持下,爸爸才允许我带拉拉一块儿来的,本来是要把拉拉送给姑姑的,姑姑也说会养好拉拉,可是我不愿意,不然,我身边就没一样熟悉的东西了。妈妈看见拉拉一块儿下车时,噘着嘴嘟囔:“怎么还有一只狗?这不多一张嘴吗?”然后才和我说话,“来了就好好帮妈妈干活,店里活多着哩。”

  我本来就不喜欢她,她不问别的,张嘴就说干活的事,我就更讨厌她了。她一天都没管过我,我也没花过她的钱,她凭什么给我派活?

  爸爸送我到这里后,就骑上三轮车收废品去了,他甚至没有给妈妈交代我的情况,好像我是这里的常客似的。他喝了一大缸子凉白开,匆匆地说:“回去几天耽搁了不少活,不要等我吃饭,别忘了接丰丰。”说着话发动了三轮车,黑烟刚从车屁股冒出来,就像爷爷喝酒一样着急,突突着开走了。

  我坐在小床边,抚摸着拉拉。妈妈从楼上抱下来铺盖,边铺床边说:“都这么大了,眼里要有活,别像个木棍戳在屋里。”妈妈拿来的褥子、床单太大了,折来折去的,总算铺好了小床。她又说:“丰丰还没从学校回来,你要替妈妈照顾好弟弟。”这里完完全全是别人家的感觉,我就是客人,怎么知道该干什么活?再说,照顾人的事我也不会。

  我站在床边,摸着书包问妈妈:“不让我上学了?”妈妈不看我,语气很坚决地说:“还上什么学?做生意挣钱不比上学强?你弟弟一个人的借读费、择校费、学杂费一年就得好几万,怎么还能供得起你?”她的手像扫帚一样在床上扫了扫,说:“好了,就这样了,你就住这里。正巧收了这张床,留着没卖,这不,你刚好用上。”妈妈看见我带来的书包,提起来很老到地掂了掂,以行家的口气说:“有八九斤吧,能卖两三块钱。”她把书包扔回地上,指挥我,“去,把书掏出来,和门边那堆废纸放一块儿,赶明儿卖了。”我不吭声,也不动手,眼泪和哭爷爷时一样,就像堵不住的洪水,冲出了眼眶。

  ……

  ……

  门口跑进来一个男孩,八九岁模样,背着书包,很兴奋的样子问:“谁是小西?人在哪里?”他就是爸爸妈妈来城里后生的弟弟,叫昝丰。我出生后一直待在石川村老家,没进过城。昝丰正好与我相反,他出生后一直待在城里,很少回石川村。他两三岁时我在老家见过一次,那时他还小,现在已经跑得很快了,“小西,出来!我回来啦!”

  我不动也不说话,拉拉“呜呜”着,很警惕地盯着昝丰。“狗!妈,咱家哪来的小狗?”昝丰蹲下来“哟哟”地叫,拉拉就是不理他。“小西,帮丰丰把书包拿下来。丰丰快上楼写作业去,饭好了叫你。你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妈妈进门时,手里提着一袋菜,坐在门口的躺椅上择起来。

  我慢慢过去帮昝丰卸书包,问:“你上几年级?我上三年级了。”昝丰从口袋掏出一个绿鹦鹉棒棒糖,放在嘴边,伸出舌头一舔一舔的,和拉拉舔骨头一样,发出黏糊糊的刺啦声。“别动我!”昝丰把书包放在案板上,“我自己会放书包。”他回身又逗拉拉,拉拉就是不理他。“过来,过来给你吃糖。”拉拉盯着他,并不过去。我很满意拉拉的表现,摸摸它的头,这是我和拉拉约定好的,它表现好就摸它的头,表现不好就拧鼻子。它蹲在我脚边,看都不看昝丰一眼。

  “狗叫啥名字?”没人理他,昝丰拿一片废纸扔拉拉,“妈,狗不理我!”

  “上楼写作业去!不然别想看电视!”妈妈吼昝丰。他无趣地提着书包上楼去了,站在楼梯上说:“狗叫啥名字?不会和你一样叫小西吧?”

  我瞪了他一眼,他狡黠地一笑,说:“两个哑巴,屋里多了两个哑巴,一个是小西,一个是一只狗。”我讨厌昝丰,咋咋呼呼地欺负人,不叫姐姐就算了,还骂我是狗,我对他立即有了强烈的厌恶感。

  “妈,我要喝柜盖上的酸奶!”昝丰在楼上大声叫着。

  “喝吧!喊什么?问问你姐喝不喝。”妈妈这么说了,昝丰却没有问我。我也不稀罕喝,在家里时,姑姑经常给我买的,又不是没喝过。

  “去门口站着,看见装废品的三轮车从门前过时,叫住卖给咱家。”妈妈拿着择好的菜进来了,我不得不去门口站着。叫卖废品的,怎么叫?我心里没底。刚站定,就看见一辆三轮车装着纸箱,纸箱上捆着废旧洗衣机和电视机,慢腾腾从不远处过来。我着急起来,没多想就朝屋里喊:“三轮车!”妈妈小跑出来,连声问:“在哪里?在哪里?”到了门口,她大喊:“老李!老李!”骑三轮车的老李看着妈妈,不理不睬,就像没看见她一样。妈妈笑着站在路边,老李离得近了,妈妈说:“收获不少呀,来!从那边人行道上来!”老李骑得很慢,他不停车,也不按照妈妈说的从人行道上来,笑着说:“不敢再去你店里,你那磅秤是老虎秤,心太黑了,哈哈!”妈妈脸红了,手一指老李,说:“胡说啥哩?磅秤哪有不舍分量的?啥人嘛!这点儿道理都不懂!”老李似笑非笑地还在说:“黑呀!实在黑!”妈妈进屋去没再吭声。

  我仍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像一根木桩,没有任何知觉,眼睛看到的街景没有经过脑子,只在眼眶里变换,耳朵也不灵光了,除了“嗡嗡”的嘈杂声外,听不真切一句话,估计和爷爷喝多酒时一个样。他每次醉了都会说:“西子,说话声大些,酒可能进了耳朵,淹得听不见了。”这会儿,我耳孔就像有东西堵住了。

  我又看见一辆装得像麦草垛那样高的三轮车慢腾腾地过来,正着急得不知怎样叫人家时,车子倒主动停在了门口。爸爸先从围拢的纸箱中探出头来,然后才钻了出来。

  “小西,叫你妈验货!”爸爸弯腰解开勒在车帮一边的绳子,声音少有地轻快,完全不像在老家说话那样低沉和沙哑,给人烟熏火燎的感觉。“听见没有?今天可是大丰收,几天没回来,都给我攒着哩,谁也别想占了我的地盘,明天照样是一车。”爸爸自己就能卸得下来,解完绳子后,却不拿下纸箱,问我,“你妈咋还没来?”

  我站在屋子中间,不好意思张口叫妈,多年没叫过,很陌生很塞口,叫爷爷、奶奶、姑姑、姑父倒是挺顺嘴的。爸爸又催了,我嘴里硬是叫不出这个“妈”字,着急地喊了一声:“爸爸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嘛,叫什么?”妈妈在案板边忙活,头也没回,可能还在生那个老李的气吧。

  爸爸站在门口叫:“梅梅!看我这车硬货!”

  妈妈搓着手慢腾腾出来,说:“什么货?还让……妈呀!真是硬货!不少哇!”妈妈这么一叫,爸爸立即受了刺激般兴奋起来,说:“明天还有一车,比这车还多!”得到表扬后,爸爸满足了,开始卸纸箱。“卸完吃饭!”妈妈高兴了,走路快起来。我帮爸爸把纸箱拿回屋,听见妈妈喊:“锅溢了!真是,收到了纸箱,却溢了锅。”

  “美满嘛!锅溢了美嘛!发财嘛!”爸爸说话并不影响干活,出去了半天,一点儿不见累,看来他精力还挺旺盛的。

  开饭时,我吃得很少,比在姑姑家饭量小多了,只吃了半个馒头,几乎没夹菜。昝丰净把自己喜欢的菜拨进了他的碗里,妈妈说:“男孩子,就是能吃。”爸爸倒是提醒我多吃菜,可我真的一点儿不饿。吃完饭,妈妈让我洗碗,爸爸说孩子没洗过,妈妈没理他,站在门口和翠姨说话去了。其实我会洗碗,只是不会做饭。

  奶奶去世后,剩下我和爷爷了,虽说我们大多时间都在姑姑家里吃饭,可总有天气不好或爷爷喝醉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就只好在家里吃馍夹咸菜了,也煮过泡面。吃过饭后,爷爷就靠在前屋的硬背椅子上发迷糊,我就动手洗碗。爸爸还在为难时,我已经挽起了袖子,开始将剩菜倒进一个碟子,饭碗放进锅里,用瓢接来水倒进去。爸爸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二楼去了。

  ……

  ……

  我起身到门边看了看,清早的大街上,行人没有下午多,多半是学生和送学生的家长。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子背着书包,身子往前倾着赶路,很像电视上说的驴友。我在石川村,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就该在去学校的路上了,往后,那条路上少了一个我。石川村本来有四名学生,现在剩下三个了。他们会不会问起我?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我被带到了这里,去不成学校了。

  老师不会再教我学习了,妈妈却在强教我认磅秤,说长格的1公斤,短格的0.1公斤?还有5公斤、10公斤、20公斤的磅砣,一个比一个厚,一个比一个重。我不想认识这些东西,磅秤就像个怪物,狡猾地蹲在那里一声不响,其实它像妈妈一样,都是故意不让我学会。“咋这么瓜?几遍了学不会。”妈妈总这样训我,其实她不会教东西。磅秤因我不认识它的深奥而得意起来,挂在一边的秤砣来回荡着,很张狂的样子。妈妈训我时,拉拉就朝她叫。“狗倒比你聪明,还知道护着你。赶紧学,学会就能看店收货了。”妈妈让我熟悉她教过的认秤方法,自己站在门口去东望望西瞅瞅。其实我会认简单的,只是有意乱认,因为,我不喜欢干这事。看店收货,哼,谁愿意干谁干,反正我不想干,我心里想的是,拿语文课本出来,读一遍上星期老师教的生字。

  爸爸收拾好了三轮车,说:“慢慢认秤来得及。今天,先跟我去小区转转。”

  “还有拉拉。”我愿意接受爸爸的建议,待在井一样又深又黑的屋里都要闷死了。“好!”爸爸说,“带上!”

  “小西能帮啥忙?又带上狗。”妈妈不愿意了,“留下来认秤。”

  “转转不行哪?认认附近的路也行呀。”爸爸让我坐在车厢里,拉拉急得叫起来,“拉拉!”我叫一声,爸爸将拉拉放了进来,和我一块儿待着。一瞬间,我感到爸爸特别亲切,对姑父就是这种感觉。妈妈气得鼓起腮帮子瞪爸爸,爸爸只当没看见,发动了三轮车,在街道中间跑起来。

  路上的车,就像相互追赶着兔子的土狗,一个个争相往前冲。每辆车里都有一个司机,如果让这些司机坐在车外开车,就能看见他们都是谁了,超过我们的小汽车按着喇叭,很得意的样子。我心想,谁呀?开这么快,敢超过爸爸的三轮。爸爸的三轮车应该是最廉价的,像没钱人见了有钱人一样,总是给别人让路。爸爸有时还停在路边,自语说,走吧走吧!你们走完了我再走其实车又听不懂他的话,爸爸真可笑。钻地下通道最有意思,越下越深,两边开口的通道,白天还亮灯,真浪费。拉拉站在车厢里,毛被风吹得乱乱的,像黄瓜脸六十他奶站在村西窑垴上望着在外打工的六十时被风吹乱的头发,没有一根顺溜的。拉拉顾不及理我了,它眼睛一闪不闪,瞅着大街两边像石川村路边杨树那么高的楼房。杨树差不多一个样儿,高楼的形状却个个不一样,装饰着一面墙那么大的人像和酒瓶,还有比电视大好多的方形屏幕,正放着有山有水的广告。拉拉瞪着眼看这些在村里没见过的东西,我跪在车厢里,像拉拉一样目不转睛。城市真美呀,都是谁住在大楼里呢?我能住这样的高楼吗?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估计爸爸也不知道。

  三轮车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来,门口的小房子里走出来一名警察。爸爸赶紧上去递烟。“老昝,多日不见?”警察问爸爸。“回老家一趟,处理些事务。”爸爸说话文气起来了,我很好笑爸爸文绉绉说话的样子。警察嘴里“哼哼”着答应,叼上烟,手从窗户伸进去一按,挡住大门的黄色栅栏缓缓抬了起来。爸爸对警察恭维的态度,我从来没有见过,简直快赶上我用骨头逗拉拉时,拉拉摇头摆尾的样子了。这个发现着实令我吃惊,我瞅着一身黑衣、扎着腰带、挺着大肚皮的警察,心想他一定比爸爸富多了,所以爸爸才对他这样。

  爸爸很熟悉这个小区的道路,拐来拐去,最后在一排装垃圾的绿色大塑料桶边停下来,趴在桶沿从里往外翻,纸箱、塑料瓶、废油桶什么的一律挑出来,放在三轮车的旁边,对不明用途的东西,举在眼前来回看,还不断自问:“这是什么?能卖吗?”一个人在疑惑。我从车上下来,拉拉不敢跳,我抱它下来,它立即跑到绿化带那边抬起一条腿撒尿,并紧急地跑开了,又到另一处撒尿,看来它憋坏了。我瞅瞅明晃晃的大玻璃门,看见门侧的牌子上写着19号楼3单元。

  “小西,抱这些东西到车里去。”爸爸又到另一个绿桶里翻腾,桶太深,他可能够不着想要的东西,整个人都快要钻进去了,吊在桶外的两条腿让我一阵惊慌。“爸爸只剩两条腿了。”我赶紧叫,“爸爸!爸爸!”

  “叫什么?装东西去!”爸爸瓮声瓮气的,听不太清楚,只要爸爸能说话,我就不害怕了。

  抱着爸爸拣出来的废品,一件件放进车厢里,抬头看让人目眩的高楼,心想住这么高不晃动吗?楼里边是什么样子呢?自己什么时候能住上这么高的楼呢?正在这么想着时,拉拉突然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模样是受到强敌威胁后的那种惊慌。“拉拉!”我一叫,它朝我跑过来。它的身后果然跟着一只小牛大小的长毛狗,我一把抓住拉拉放进了车厢。这只长毛狗呼地扑到了眼前,我吓得浑身发凉,连惊叫都不会了。幸好,这狗没攻击我,前爪搭在车帮上,瞅着拉拉。它的叫声绝不比喇叭声小,有着极强的回音,我被它的叫声包围了起来。爸爸吊在桶外的两条腿一抖,退了出来。他看见这么一只大狗,也不知道该咋办。“熊!过来!”一个男人的叫声从大狗跑来的方向传来,大狗回头一看,前爪从车帮上下来跑回去,又和主人一块儿过来了。

  “老昝,2单元门口有几个大纸箱,快去,小心别人捡了去,物业好像又让新人进来了。”狗主人说。

  “是吗?”爸爸像我刚才受惊一样也僵硬了,“好好,谢谢。可是,我是给物业交过钱的。”

  “快去吧!”狗主人和小牛一样的大狗往大门方向去了。

  拉拉从车厢伸出头来,仍惊恐地四处张望。我受惊后变得迟钝了许多,半天才想起放拉拉下来。爸爸好像也迟钝了,没再钻垃圾桶,只是一遍遍地捆绑已经压在一起的废纸,却怎么也绑不好。

  “爸爸,楼上住的什么人?”

  “什么人?有钱人。”

  “门口那警察也有钱?”

  “什么警察,就是个保安。”爸爸打断我的话。

  “爸爸……”

  “你去2单元门口,有纸箱的话,坐在上面,爸爸就来。”

  “在那边吗?”我指一指大狗来的方向。

  “对,快去!”

  “你快来呀,我……”

  “就过来,你先去。”爸爸很不耐烦的样子。

  “拉拉!”我叫一声,先走了,拉拉又恢复了胆量和勇气,跑在了我前面,也许它知道我会保护它的。

  2单元很好找,门口照样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19号楼2单元。门外同样并排放着五个绿色垃圾桶,这排桶后,果然有叠起来的大纸箱。爸爸让我坐在纸箱上,我就把纸箱拉出来,本想一个摞在一个上面,但不好摆弄,纸箱太厚太大了。我胡乱把它们堆起来,然后坐在一边,等爸爸来。拉拉又不知跑去哪里了,“拉拉!”我一叫,身边低矮的树丛中立即有了沙沙的响声,我马上就放心了。

  2单元的石子小道上转过来一个人,穿着蓝色大褂,戴着口罩,一头花白的头发暴露了他的年龄,他还穿着下雨时才穿的高靿雨鞋。我仔细看他,因为他朝我走了过来。走近了,我才发现他没有右胳膊,因为右边的衣袖是空的,蝉姆姆二儿子的左腿裤管搭在残疾车上时,就是这种空空的样子。他左手拿着一把耙子,只是耙子比爷爷耙地时用的小多了。他站在垃圾桶边用耙子在里面翻,并不像爸爸一样钻进去。“哇”,本来就不怎么好闻,他一翻,酸味霉味都散发出来了,不仅熏鼻子,而且蜇眼睛。我捂上鼻子,揉揉眼睛。他发现了我,问:“谁家孩子?坐在我纸箱上干什么?起来!”听他这么说,我吓坏了,爸爸怎么还不来?“拉拉!”我不答他的话,叫拉拉给我壮胆。不远处的花丛里,拉拉钻了出来,我又叫:“爸爸!”

  “怎么着?起来吧,我要拿走箱子了。”这个老男人已经动手翻纸箱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胡乱回了一句:“是我捡到的。”

  “是吗?”老男人笑了,“你怎么拿得动?”

  “不用你管!”我故意不告诉他我是和爸爸一块儿来的。

  “是吗?小姑娘还挺机灵。”老男人放下纸箱,一耙从桶里钩出一只装过纯净水的塑料瓶子,“和你爸来的?”

  “不是。”我惊奇他怎么会知道,噢,刚才我着急时,叫了一声爸爸,让他听见了。

  爸爸骑着三轮车从我身后来了,刹住车,和这老男人对视了半天,两个人都不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爸爸下车来,我才从纸箱上爬起来,知道这个人不去抢纸箱了。

  “啥时来的?”爸爸问。

  “就这两天。”老男人说着,走到单元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来!抽一支!”

  我以为爸爸不会过去,因为他们刚才对视时,充满了敌意。他怎么会过去和自己的敌人一块儿抽烟呢?“呀!”爸爸过去了,我心里喊了一声。怎么搞的?老男人给爸爸发了烟,打火点上了,两个人抽起来。“来时就知道,你在这里有两年多了。”老男人说。

  “快三年了。”爸爸不看老男人,他只是低头抽烟,抬头时,也只瞅我这边。

  “和别处一样,都是交了钱物业才让进来。”老男人说,“起初,我知道你也交了钱,可物业管事的说,你并没有全包,我只要交钱也能……”

  “老哥!”爸爸插话说,“一个人吃得半饱,你来了大家都饿肚子吧。这小区二十栋楼,没有多少东西,都吝啬着哩,稍微好的垃圾,他们都自己拿去卖了,不会扔的。就是上门去收,三毛两毛计较起来没完没了。”

  “每个小区都差不多,大方的人少。”老男人说。

  “我的意思……”爸爸掂量着心思,很老练的样子。

  “你来得早,你说了算!”老男人挥舞着耙子,很大气的样子。

  我把纸箱一个一个拉到爸爸的车子边,老男人没有挡,爸爸也没吭声,估计是他害怕爸爸了。

  “我的意思,别为这点儿事搞得不愉快。”爸爸又文绉绉起来了,他说,“你管前十栋,我管后十栋,划了地盘,各干各的,不许越地盘收货捡货。”

  “好嘞!”老男人猛地起身,屁股下有弹簧似的,“就这么着吧。”说完话,他从来的石子路上又回去了,这些纸箱肯定是爸爸的了。将纸箱装上三轮车时,爸爸一直没有说话。

  说分开立即就分开了,爸爸只在划分的自己的范围内连扒带捡可回收的废品。楼上的人叫爸爸收废品时,他爽快地答应着,给人利索、愉悦的印象。叫他的人走在前面,他提着木杆秤跟在后头,还叮咛我不许走开。这样的话不用回答,因为他已经跟人家进了那道光亮的玻璃门。

  我是多么想进那道门啊,去看看大楼里面是什么样子,看看大楼里的人家是怎么住的,他们的小孩子都长什么样子。可是,爸爸,唉,总让我看他的三轮车和废品。可能他还不知道,根本不用看,从这经过的人,连拉拉这么聪明的狗都没人在意,更不用说废品了。小区里多了一个人,多了一只狗,他们似乎没有发现,这和石川村不能比,村里多一只鸡,都会引来村东村西几天的议论,不搞个水落石出不罢休的样子。城里人的眼睛都看什么呢?为什么不看看我呢?为什么不看看拉拉呢?根本没人看,怎么会有人偷呢?

  我慢慢走到玻璃门边,趴在上面往里瞧,楼里的墙面和地面一样,都是贴过方块瓷砖的,很光滑很好看。奇怪的是,他们都进同一道门,走进去一个男人,过会儿出来一个女人,进去一个牵狗的老头,过会儿却出来一个小孩,真有意思。我正看得有趣时,猛然瞧见拉拉随着一个穿裙子的女人进去了。“拉拉!”我惊叫一声,它忽然从那道门里窜了出来,向我奔来,隔着玻璃偎不到我。我赶紧到玻璃门边去等,拉拉也等在了里面,如果有人出入,它就能出来了。我担心拉拉进了那道门,变成一头猪出来,可不就麻烦了吗?

  正焦急时,爸爸扛着一捆报纸出来了,他举手在什么地方一摸,噔的一声门就开了。拉拉先窜了出来,我追上去拧了一把它的鼻子。它每次做错事我都要这样,一拧鼻子,它就不撒欢了,老实待在我身边像受了责备的孩子,没了一丝欢劲儿。

  “那道门,是什么呀?”我指着变化无穷的门问爸爸。

  爸爸回头看了看说:“电梯呀。”见我不懂,又说,“上楼用的,像坐飞机,越升越高。”听了爸爸的话,我觉得大楼里更神秘了。

  “今天不会有货了,一碗饭变成了半碗,唉,回去吧!”比起昨天的战果,今天这车少多了,爸爸像遇到庄稼歉收的爷爷一样拉长着脸,埋怨物业的人说话不算数,白交了承包垃圾的费用我听不大明白,却知道是别人没守信誉,让爸爸吃了亏,他却毫无办法。

  “今天就这样了,我还有别的办法多收废品,整不死我的。”爸爸推我屁股,让我爬到车顶去,叮咛我面朝下趴在上面,抓紧绑箱子的绳子。我一手抓住绳子,一手搂着拉拉,双脚也找到了蹬的地方,好像是绳子相交的结点。爸爸发动了机器,车子抖动起来,跑在街上时,我在车顶上晃动得很厉害,随时要倒的样子。我紧闭着嘴,死死抓住绳子。拉拉也很紧张,爪子已经在纸箱上划出了痕迹。

  太阳将左边的大楼染成了橘子皮那样的颜色,暗暗的红红的,很老成也很沧桑,有点儿书上说的暮秋之气。楼太多了,看不见太阳在哪里,许是让街道右侧的大楼遮挡住了,我判断出了我们是向南边走。不拐弯时,车顶上能平稳些,可还是不敢大意,车子随时都有可能拐弯,多半是为了躲避其他车辆或是横穿马路的行人。

  我顾不上欣赏城市下午的太阳,只觉得灰灰白白的天空像患了病的人那样寡白着脸,没有表情和滋润气息,比不得石川村蓝天白云轻快。看来,城里和乡下并不是一个天,这现象没法想透,很奇怪。

  车顶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我叫起来,因为我和拉拉已经向一边倾斜了,爸爸没听见我的叫声。“三轮!三轮!要倒了!”路边有人在叫,爸爸才停下来,开始紧绳子,并不让我下去。我很想到地上站站,这顶上太可怕了,还没有荡秋千稳当。

  三轮车再次启动后,很快拐了一个弯。在逸夫楼的顶角处,太阳光一闪,箭一样射入了我的眼睛,马上就看不见东西了。幸好,发射箭的地方,又被大楼挡住了,我不敢再看那里。因为这一箭,射得我眼冒金星,赶紧闭上,没敢再看一眼城市的天空。

  ……

  ……

  拉拉不见了。

  城市少有阳光的天空,由白灰色转成暗灰色时,妈妈接昝丰回来了,他身后没有拉拉。听说拉拉不见了,昝丰叹了一口气,出乎我意料地夸奖拉拉是一只好狗,他的理由是拉拉从没理过他,只忠于它的主人,因此是好狗,这还算一句良心话。不过,昝丰并不难过,叹完气后照样要吃要喝。“妈,我要喝蜂蜜水!”妈妈没有指拨我,她动手给昝丰调了蜂蜜水。我的唯一希望就剩下爸爸了,几次想让妈妈打电话问问爸爸,可总怕得到没有带拉拉出去的消息,而且我也不好意思让妈妈打电话,我从来没求过妈妈什么,虽然是拉拉的事情,也不能例外。我静静坐着,流着泪等爸爸回来。

  门外天色变得更暗了,不用看,我就知道天的颜色已由暗灰转成了黑灰,再过一杯茶的工夫,街灯就该亮了。我出去站在街边的道沿上,朝爸爸去的方向眺望。猛地,整个街道一闪,所有灯都亮了,先是一跳一跳的,接触不良的样子,稍过一会儿,就正常了,然后就越来越亮,褪去了淡淡的红光,白光就耀眼地充斥了圆形的灯罩。街灯已经足够亮了,夜市上小红帽那样的圆灯也挂了出来,烤肉的烟味弥漫了半条街道。吃肉喝酒的人像往常一样行起了酒令,他们快乐地吃着喝着,笑着骂着。还是没能盼来拉拉的影子,往常这时候,我和拉拉就是站在这里,看他们吃肉、划拳的。

  回到床边刚坐下,就听见了三轮车的响声,爸爸的三轮车是那种哑嗓子的沉闷的嘣嘣声,我听得出来,于是赶紧跑出去。爸爸刚下来要解绳子,“爸爸!”我一叫,吓了爸爸一跳,可能我的叫声太急促了吧。爸爸回头疑惑地看着我。“爸爸!”我知道没希望了,三轮车周围并没有拉拉的影子,我有些胆怯地抱着爸爸的手臂,哭了。

  “怎么啦?丰丰又欺负你了?”爸爸扔掉手里的绳子,摸着我的头,“是不是?”

  “爸爸,拉拉不见了,一整天了。”我又哭起来。爸爸四下里看了看,说:“爸爸以后给你买一只回来,别哭了,今天,小区的老武还问我要不要,他家有三只,都是名狗,别难过。来!爸爸有好消息告诉你,你姑姑明天就来接你。走!爸爸带你去吃一次烤肉。”

  ……

  ……

  爸爸给我面前放的肉越来越多,他自己不吃只是喝酒,爸爸可能在为借不来钱难过,我想起拉拉更止不住眼泪了。今晚,我才知道整天不吭声的爸爸还有着这么多的为难事情。我说:“爸爸,我不要狗了,我好好在店里干活。”

  “不!绝不!你回去吧,爸爸不能再耽搁你。现在看来,你爷爷去世后,就不应该带你来,不能上学不说,还总受丰丰欺负。你回老家吧,说不准哪一天,爸爸也会逃离这儿的。你先走,明天就走。”爸爸真的喝多了,舌头不听使唤了。他剧烈抖动的右手从腰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两张一百元钞票,塞给我说:“爸爸只……只有这……这点儿私房钱,你妈她……她根本不……不……不知道,你拿着……拿着回去,上学用。”

  “爸爸,你还账用吧。”

  “不,坚决不!拿……拿着!爸爸,唉,爸爸……”爸爸又哽咽了。

  回到店里时,妈妈已经卸完了车上的废品,关上了卷闸门。听见响动,妈妈下楼来,说:“哎哟!不过啦?怎么喝酒去了?三轮车和货放在路边也不管,这是怎么啦这是?”妈妈伸手扶住爸爸,爸爸甩脱了说:“不要管我!”妈妈说:“看看,没有二两酒量,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你爸这是和谁喝了?”

  “别……别说,不……不告……不告诉她。”爸爸笑了,“你……你……哈哈!一……一辈子,也别想,猜出来。

  ”这一夜,我没有拉拉在身边,很孤独。这一夜,我拥有了爸爸,很温暖。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起床、扫地、烧水、抹桌子,唯一不同的是,我穿了一直舍不得穿的石川学校的校服,白底蓝边,就是袖缝和裤缝处有耀眼的蓝色道道那种。爸爸昨晚说不送我了,可是,他今早没有出去,这么长时间来,我是第一次看见他没出去收货。妈妈送昝丰回来时,看见我的穿着,没说什么,像往常一样在磅秤边择菜。

  我焦急地等待着姑姑,不过,我不动声色,这是爸爸交代过的。街上像往常一样,人车交混着乱哄哄的。翠姨又过来了,说:“哟,小西的打扮像个学生,穿这么整齐,要上学了还是要回老家了?”翠姨的话吓了我一跳,我赶紧到床边去坐下,捏了捏藏在被子下的我的旧书包,只等姑姑一到,拿着它就走。

  爸爸从楼上下来了,到厕所边小声说:“你姑姑马上就到。”说完进了厕所。妈妈喊:“今天咋没出去?看看这空荡荡的屋子,坐得住吗?”我立即紧张起来,害怕妈妈追问爸爸不出去的原因,幸好,来了一位卖废品的老太太。妈妈称过她用手拉车运来的纸箱和报纸,付钱时硬要扣四毛钱,说是好久以前,因我多给她称了分量,多付了四毛钱,现在要扣回来。老太太坚决不答应,说自己单位没有了,儿子失踪多年了,就靠捡破烂生活,不看老来无依的人可怜,怎么能不讲理扣钱呢?她自己从来不记得多拿过四毛钱这件事。妈妈就是要扣,老太太哭了,说妈妈讹她。

  我想起来这件事了,可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怎么说得清楚呢?“小西,过来,说说你是不是给她多称了分量!”老太太流着泪说:“孩子,啥时候的事情,奶奶咋不知道哇?”我不过去,也不说话。妈妈吊着脸,提高了声音说:“哑巴了?给她说啥时候的事情。”看着老太太无助的样子,我猛然说:“不记得了。”妈妈大叫:“啥?说什么呢?”老太太站在磅秤边,像一截腐朽的木头,妈妈却像受了严重刺激的疯子。我不理她们,只等姑姑来了就走。

  爸爸站在一边不说话,掏出手机看了看,站到门口去了。我又捏了捏装有字典、五年级语文课本、一身衣服、一双袜子和二百块钱的书包,心想我就要回去了,就要上学了,就要和石川村的伙伴们在一起了。不过,我迟早还会回到城里来的,当然与便民站无关。我喜欢城市,喜欢这里的高楼。如果到时候昝丰找到我,我不会理他的。妈妈来找,也许我很忙,没空陪她。要是爸爸来了,就吃一顿饭吧。姑姑和姑父老了,他们没有孩子,当然要和我一块儿住高楼。

  不过,离开这里后,我最不放心的是拉拉,尽管还不知道它的死活。

  我会时常想你的,拉拉。

  文章节选自《小西的天空》

  作者简介:林喜乐,作家、编剧,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学作品见于《散文》《大家》《小说月刊》《延河》《陕西文学》等杂志。出版有短篇小说集《顺阳故事》《佛珠》,长篇小说《解冻》《客居长安》,历史类图书《延安十三年税收纪事》《陕甘宁边区税史笔记》。创作有《山丹丹花开》《柿子红了》《吹皱一池春水》等多部影视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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