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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广芩《熊猫小四》:一起云养熊猫?

文章来源:叶广芩发表时间:2023-03-31

  编者按:

  天边一片艳艳的晚霞,将暖暖的光投到这一老一小身上,也投到他们身边这个山野精灵的身上——它叫小四,熊猫小四。

  你想过在家养一只熊猫吗?你想过和熊猫一起的生活吗?秦岭深处的农家孩子汪汪养了一只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玩耍的熊猫——小四。今日,小编邀您和“文學陝軍”一同前往秦岭深处,看叶广芩秦岭系列创作背后的故事,感受熊猫小四有趣有爱的农家生活。

  《熊猫小四》是陕西作家叶广芩依托9年秦岭深处生活感触创作的又一新作。出版后,收获了许多孩子的喜爱,2023年2月3日,《熊猫小四》入选中国传媒出版商报“2022年度影响力图书”童书类榜单。

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 /2022年10月


创作背后:在高山峡谷尽头

  这本小书是我近年开始创作的“动物与孩子”系列中的一本,写的是秦岭的大熊猫。上一本《大福与二福》是写华南虎的,下边还有金丝猴、狗熊、羚牛……秦岭的动物很多,它们的故事无穷无尽,一直可以演绎到地老天荒。

  我原先在报社当记者,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几乎每年都要去秦岭自然保护区采访。2000年以后,我又在秦岭腹地老县城村生活了九年,接触过不少动物,也结识了不少山里的孩子。这些山野精灵为我创作这套书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一想起他们,我便想回到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抹掉尘埃,洗净灵魂,回归一个清爽的自我。我写过不少山林纪实文字,得过中国生态环保方面的奖励,在这里谈论得奖有点儿自我标榜,不好意思!但我是一个正宗的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会员,这是比得奖还重要的!

  《熊猫小四》的故事来自三官庙村和老县城村。那里的山深得不能再深,故事的主角基本都有原型,我只是在细节上做了些文学加工,使它们读起来更连贯。

  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三官庙村的村民老张夹着竹笋在竹林边可以喊来附近的熊猫,熊猫只认他,别人不行。老张给那些熊猫都取了名字:一猫、二猫、三猫。三只熊猫,三种性情,老张讲起他的三只熊猫,总是津津乐道……

  华阳九池村的大熊猫过年窜到村民家里做客,挨家串,吃遍了各家的腊肉、洋芋、米饭、奶粉。它就如新年的吉祥物,深受村民的欢迎,后来竟不想走了,进羊圈里过了夜,也算是在村里过年了。大熊猫进村足足逛了几天,最后因拉肚子被送进西安的野生动物救护中心。

  佛坪的赵铁军在山野中救护了一只小小的能猫,像抱小花猫一样,将熊猫抱回来放在自己的被窝里暖着。三官庙村的何家老汉和老伴拿自己孙子的奶瓶给熊猫崽崽喂奶,给它取名叫“坪坪”。熊猫崽崽在大家的关爱下健康成长,跟村里的小狗打成一片,跟孩子们在一起翻滚,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只熊猫。当然,最终它还是被送走了。后来我在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看到了被关在栅栏后边的坪坪,我蹲下来轻轻地喊了它一声它似乎有所反应,伸出爪子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裳,不想松开。可怜我那件衣服,立刻惨不忍睹了。如今何家老汉和老伴都已经作古,当年那个奶瓶的小主人也已经长大,他叫何鑫,在佛坪从事着大熊猫研究工作。

  有一年我到大鼓坪保护站采访,见到了保护站被熊猫咬得稀巴烂的窗户,那摇摇欲坠的铁窗栏带有嘲笑意味地挂在窗户上,有这样本事的也只有熊猫。保护站的小白告诉我:“村民在野外发现了这只奄奄一息的大熊猫,弄回来了。熊猫病得抬不起头来,我们给它打了虫子,吃了药,喂了糠馍馍。熊猫缓过劲儿来了,昨天夜里跑了!”我说:“去追呀!”小白说:“追什么追?随它去!拜托你还是帮我弄一套路遥写的《平凡的世界》吧!”我明白了,大熊猫跑了不是坏事……

  我在老县城村待过九年,村里许多孩子都跟我熟。那时的老县城村很闭塞,周围都是原始森林,不通路,不通电,没有电信信号,天一黑伸手不见五指,还有野物在山上叫唤。孩子中有个叫汪汪的,被他奶奶惯得厉害,娇气、敏感,说话总带着哭腔。汪汪他妈妈是村小学的老师,叫李琴英。李琴英是山外姑娘,因为倾慕汪汪的爸爸,自愿嫁到山里来,当了老师。汪汪爸爸会画画,曾经想报考美术学院,因家境太差,回乡务农了。这两口子很有艺术情调,常常给我送花,有一回竟然把他们家盛开的芍药剪下来,插在瓷酒瓶子里,摆在了我的窗台上,让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我是看着汪汪长大的,从他刚会走路,骑在板凳上与猫抢粥喝,到被他妈妈拽到教室里强行听课,这个淘气的有个性的孩子在山风里无拘无束地成长着,最终考上了大学……

  最不能让我忘却的是曾周。他是北京大学生物系学生,20 世纪 80 年代中期到三官庙村来实习,为了跟踪大熊猫,从三星桥的崖顶跌落下去,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此在深山定格,再没能回到北京。曾周是个好学生,他以汕头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北京大学,马上就要毕业了,他还要考研究生……曾周被安葬在三官庙村的山坡上,他的同学在周边种了很多树,立了碑,上边刻着“看见你我们更热爱这片山林”。字里行间满是怀念,满是激励的情愫,让人的心不能平静。我没见过曾周,但是我见到了他的父亲——一个文质彬彬的老人。老人千里迢迢赶到秦岭腹地三官庙村,记得当时我陪着老人在曾周墓前坐了许久许久。我们都没有说话,任何安慰在丧子的老人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老人拿出曾周生前的照片给我看,照片上,一张年轻的面孔,目光清澈……老人离开的时候对着坟墓大声说:“周周,爸爸走了,爸爸老了,以后不能来看你了……”是的,老人不能来了,但是我们还会来。几十年了,曾周的墓前常有人前去吊唁,有当地的孩子,有保护站的工作人员,有来考察的科学工作者。我每次去三官庙村,都要在山坡沿途摘一捧野花,送到他的墓前。曾周,看见你我们更热爱这片山林……

  三官庙村、老县城村,这些地方深藏在秦岭高山峡谷尽头。进入其中,人和动物的故事扑面而来,将我们紧紧护住,给我们以温情,给我们以感动,让我们敬畏,让我们感恩。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分享它们。

叶广芩

2021年9月19日

 

精彩节选

遇见熊猫小四

  下雪了。

  秦岭的雪下得大,山岭白茫茫一片,一脚踏下去能埋住汪汪半个身子。这些雪要在山上待一个冬天,到明年杜鹃花开的时候才会慢慢化尽。山地苦寒,人活得很艰难,爷爷天天围着火塘烤火,喝吊罐里煨出来的罐罐茶,奶奶惦记着屋后堆积的柴,说怕烧不到开春。

  早晨的时候,院里飞来几只血雉。天阴一起雾,山里的血雉就犯迷糊,它们丧失了方向感,昏头昏脑地爱往人院里飞。爷爷朝院里撒了一把苞谷,血雉眼瞎,在雪地上钻来钻去竟然寻不见几粒。汪汪本来想画一画血雉,现在又不想画了。因为这几只血雉长得实在不好看,滚圆的身材,麻灰的色彩,一副很不起眼的模样。

  天冷,熊猫们却很快活。冬天的竹子照样青翠,冬天的雪窝特别温暖,熊猫在三庙村附近的竹林里正度过一个惬意的季节。嘴馋的一猫几次出现在村庄附近,有时候孩子们上学也会在路上撞见它。

  爸爸和猫调队的人还在搞调查,他们要赶在开春的时候结束工作,所以下大雪也没有停歇。有一天,小周从三星桥那边用衣服包回了一棵小松树,说要抽空种在村口,那里缺少一棵这样的树。小松树绿绿的叶子上落着晶莹的雪花,很精神地站在墙角。小周让汪汪明天和他一起去栽,说这个季节正是栽松树的好时候。

  奶奶说:“这样的松树山里有的是,一点儿也不稀罕,三星桥那边都成了林子,满地都是参天大树,风一刮,松果噼里啪啦往下掉,引来成群结队的毛老鼠①。”

  小周说:“这棵小苗虽然小,造型却很漂亮。这是一棵地道的华山松,抗旱耐寒禁摔打,将来一定能长成一棵美丽的大树。”

  爷爷说:“那得上百年以后啦,咱们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小周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几百年后,有人坐在村口树底下称赞这棵大松树,一定会问谁栽的呀。也一定会有人回答,是几百年前一个叫汪汪的孩子和一个叫周阳的人栽的!”

  小周指着树说:“汪汪,这是咱们俩的树。”

  汪汪说:“对,是咱们俩的树。”

  一进冬月,爸爸和猫调队就转移到老县城村搞调查去了。老县城村是一座废弃的石头古城,是过去蜀道傥骆道上的一个驿站,现在废弃的城池里只住了九户人家,周围都是原始森林,一年四季很少有人走进那座带有神秘色彩的老城。老县城村比三庙村还偏僻,那里的熊猫更为密集,猫调队要在老县城村停留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老宋的狗大黄被戴上了嚼子,不能随便咬东西,也不能在外头随便捡吃的了。它抡着个大脑袋,痛苦不堪地呜呜着,向每个人倾诉它的不满。大黄来到汪汪家,爷爷见了,把大黄的嚼子扯下来,丢进火塘,埋怨老宋“不能这样整治狗”!

  大黄得到了解放,高兴得蹦了个高,冲出门外,窜没影儿了。

  汪汪跟着大黄跑出门,直奔村外的小溪,他知道,这会儿他的小伙伴都会集中在水塘那边。清澈的山溪在雪的覆盖下依旧流动,在山岩下打了个转,拐了个弯,形成了一个不大的水塘。水塘不深,由于水面静止,天气特别冷的时候会结一层厚厚的冰。孩子们把冰面凿开,那些小鱼在冰底下憋得太久了,会自己往上蹿。水塘里没有大鱼,只有手指头长的“小麦穗”。这些不起眼的小麦穗,连肠肚也不用掏,抓一把盐,扔进一棵细辛②,放在火塘的吊罐里慢慢熬,熬出的汤奶白奶白的,香气扑鼻。这套操作简单实用,山里谁家的小孩不会煮鱼汤啊?都会!

  汪汪跟着大黄往水塘那边跑,离很远就听到大军他们的喊叫声。大黄突然停下来,低着头在雪地里使劲儿嗅。汪汪发现路边雪地上有几个巨大的梅花脚印,脚印周围的一大片雪都被踏乱了。好像有只野鸡在这里把命丢掉了,鸡尾巴上美丽的羽毛留在地上,还沾着点点鲜血。这肯定是那只母豹子干的。也不知母豹子生了崽没有,小豹子在这样地冻天寒的时候会不会有温暖的窝。汪汪站在路边,看着这厮杀后的痕迹呆呆地发愣。雪粒敲打在枯草上,发出唰唰的声响,汪汪不禁打了个寒战,不愿意再想下去,赶紧找大军他们去了。

  汪汪来到水塘边,发现大军和王圈他们并没有逮小麦穗,而是在涧石上跳来跳去,张着胳膊大喊大叫。石头很滑,上边有雪,他们一个个浑身弄得湿漉漉的。

  这是干吗呢?

  二玲远远地招呼汪汪过去,告诉他溪水里有一只小花熊。

  汪汪跑过去,果然看见一只小小的熊猫崽崽半截身子泡在冰水里,半截身子卡在石头缝里动弹不得了。熊猫崽崽很小很小,跟汪汪家的花猫差不多大,一动不动地趴着。

  汪汪也顾不得什么了,蹚着溪水走近了熊猫,想把它拉出来。二玲说:“别动它,熊猫崽崽也厉害得很,会咬人的!”

  大军说:“说不定它的亲娘就在附近转悠呢,动崽崽,惹怒了它娘,咱们谁也招架不了!”

  大家都知道,熊猫发起脾气来比黑熊还厉害,它们的思路不会拐弯,只会穷追不舍、连撕带咬,非把你干趴下,整个半死不可。

  于是大家就分散开来,静等大熊猫来找它的儿。

  可是等了好半天,也没见有大熊猫出现。大军说:“小东西可能死了,大熊猫救不了它的孩子,放弃了。”

  汪汪说:“熊猫卡在那儿多可怜,咱们得把它弄出来。”

  大家就动手拽熊猫,却怎么也拽不动。熊猫崽崽身体软软的,一条腿别扭地翻着,看样子是断了。正是这条断腿,成了它卡在石头缝里的原因。

  王圈说:“算了吧,准是死了,连大熊猫都不管它了……”

  汪汪说:“没死,刚才我还看见它睁了一下眼睛!”

  二玲说:“你怕是看花眼了,黑眼圈里的小眼睛,睁与不睁根本看不清楚!”

  大家都主张放弃。汪汪心肠软,不忍心丢下这只小小的熊猫。熊猫和他们家的花猫、芦花鸡,和老宋家不招人待见的大黄一样,是应该在阳光下、在大山里生长的活物。

  汪汪想把熊猫拉出来,一双手冻得通红,不少地方被冰凌划出了一道道口子,出了血。弄不出熊猫,他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大家不看熊猫了,都看汪汪。看汪汪的泪珠从脸颊上滚落,看这个小男孩站在冰水里对着熊猫哭泣,听他那“哇呜哇呜”小狗叫一般的哭声。大伙儿都觉得汪汪的模样又可怜又有点儿可笑。

  大军对汪汪说:“哭有什么用,你能把它哭出来?”

  汪汪说:“不救它,它就死了啊!”

  大军学着大人的口气说:“这是一只死熊猫!大自然是很残酷的,咱们得学会面对现实。”

  汪汪的倔劲儿上来了,高声喊道:“我就不面对现实!”说完他又蹲下来把熊猫一点儿一点儿从石缝里往外拽。一会儿工夫,汪汪的棉袄棉裤就湿透了。

  二玲说:“别拽了,你自个儿都快成水鸭子了!待会儿我们还得捞你!”

  汪汪对二玲说:“叫我爷爷来吧,咱们几个弄不了它。”

  二玲应了一声,跑回村里去叫汪汪爷爷。

  爷爷很快来了。爷爷比孩子们有办法,他前前后后看了看,说:“顺着来路退,不要死拽,它既然能过来,就能退回去。”

  熊猫一动不动,任着人们摆弄。也许大军说得对,它已经死了。

  爷爷说:“看情况,就是退出来了,这碎货也活不过来啦。”

  “碎货”是秦岭山里人对喜爱的孩子的昵称,“碎”就是“小”的意思,“货”是“东西”的意思,爷爷奶奶常把汪汪叫碎货,意思就是汪汪是个小东西。

  爷爷把熊猫叫碎货,是把熊猫看作了和汪汪一样的孩子。

  汪汪一直坚持:熊猫没有死!

  他几次说看到了熊猫眼睛在动,其实他压根儿就没找到熊猫的眼睛。他是说给爷爷听的,他怕爷爷半途而废,不救熊猫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碎货终于被掏出来了。被掏出的碎货一动不动地躺在石头上,浑身精湿,半天没有动静。大黄凑过去闻了闻,张嘴便要咬,被大军一脚踢开了。

  王圈说:“爷爷,死了。”

  爷爷说:“爷爷没死!”

  王圈说:“我是说小花熊。”

  爷爷说:“这只碎货大概是一猫的孩子,看模样是活不过来了。”

  王圈说:“咱们费了半天劲儿,掏出个死家伙!”汪汪说:“竹林里住着三只猫,这个应该是第四只,是小四,咱们得救它哩!”

  二玲说:“嘿嘿,它叫小四!”

  大军说:“咱三庙的熊猫挨着叫,它可不就是小四嘛。”

  爷爷说:“按说它可能是一猫的孩子,差着辈呢。行,就听你们的了,叫小四。”

  天色变得昏暗了,村里升起了袅袅炊烟,人们开始做饭了。气温已经明显下降,北风呼啸起来,天空中洒下的小雪粒抽打在孩子们的脸上、手上,生疼。浑身精湿的汪汪更是冷得打哆嗦,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了。爷爷拍拍汪汪的脑袋说:“挺住!得像个爷们儿!”

  汪汪点点头说:“嗯。”

  爷爷夹起熊猫小四朝村里走,孩子们紧紧地跟在后边。汪汪看见熊猫小四的一条断腿从爷爷的臂弯里垂下来,随着爷爷的脚步一下一下晃荡着,显得特别别扭。

  小四被安置在汪汪家堂屋的角落里,没有声息,像一堆脏兮兮的烂皮子。

  奶奶说:“从哪儿捡来这么只死花熊呀,还往屋里拿,快点儿扔出去!”

  爷爷说:“让它缓一缓,万一能活过来呢。”奶奶用手戳了戳熊猫说:“死结实了,都硬了。

  汪汪说:“那是在冰水里冻的,我也快硬了呢!”

  奶奶说:“你没硬,是你的衣裳硬了,冻得梆梆的!”

  汪汪说:“小四没硬,是小四的皮冻得梆梆的。”

  换了干松的衣裳,汪汪从阁楼上扯下一张烂棉花套,要给小四铺上。奶奶不让,说:“棉花套弹一弹还能派用场,给死花熊用糟蹋了。”

  汪汪坚持说小四没死,就是腿断了。奶奶说“能活过来也是个断腿的残疾,活受罪呢,还不如死了的好。”

  奶奶从汪汪手里抢过棉花套,扔到床上说:“没见过哪个畜生躺棉花套的,哪儿拿的给我搁回哪儿去!”

  汪汪争辩说:“小四在林子里睡在一猫的肚子上,窝在一猫的怀里,风吹不着,雪打不着,是个娇滴滴的小娇子,在咱家睡棉花套,是亏待了人家哩!”

  奶奶说:“那你干脆把它搂被窝里睡。”

  汪汪顶嘴说:“睡就睡!花猫就常在我被窝里睡呢。”

  这时候,爷爷抱来干草,给墙角的碎货铺上了。爷爷摸了摸小四的身体说:“这会儿好像有了点儿温乎劲儿……”

  奶奶说:“那是火塘烤的!”

  汪汪不想睡觉,隔一会儿就来看看小四,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小生命投入这样的关爱。这个小生命是他让爷爷捡回来的,这无形中让他感受到了很大的责任,让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个小生命给挽救回来。他决不相信小四死了的话,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怎么能轻易就死!

  让大军说的“大自然是很残酷的”的话见鬼去吧!

  奶奶让汪汪赶紧上床睡觉。汪汪拒绝上床。他坐在干草上陪着小四,一下一下摩挲它的身体,想用自己的体温给小四温暖,想把自己的生命活力传递给这个毛茸茸的碎货。

  奶奶叫了几回,让汪汪去睡觉,汪汪都不理。 

  爷爷说:“随他去,这孩子太倔!”

  半夜,困倦已极的汪汪仍旧不敢有半点儿松懈,几次贴近了脸去端详躺在干草上的小四。借助屋外的雪光,借助火塘内微弱的火亮,汪汪有一次看见小四微微睁开了眼睛,无力地看着自己,可怜又无助。汪汪把小周给的巧克力推到小四嘴边,他认为这样的糖有营养,一定能救活受伤的小四。可小四对巧克力没有反应,眼睛反而慢慢闭上了。

  汪汪难过极了,对小四说:“你一定很疼,你还是个小婴儿,不算是男子汉,你可以大声地哭,大声喊妈妈……”

  小四没哭,汪汪自己倒哭了。

  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后来,是奶奶像抱熊猫一样把汪汪抱回了床上。

  早晨,大鼓坪村的李大夫冒着纷飞大雪赶来了,来救治从溪水里捡来的熊猫。

  大鼓坪村是与三庙村相隔二十多里的一个村落,与三庙村比,大鼓坪村住户多点儿,说是多也不过十几户。大鼓坪村有医疗点,医疗点的大夫姓李。李大夫脸大手大眼睛大,说话直来直去,对汪汪从来也不客气。有一回汪汪发烧,妈妈带他去大鼓坪村看病,那个李大夫的大手一伸,一把把汪汪抓过去,夹在两条腿中间,拿着针管照直就往汪汪屁股上扎,把汪汪当成了圈里的小猪崽儿。汪汪叫唤挣扎,使劲儿往李大夫身上抹鼻涕,李大夫全不在意。李大夫要不是汪汪的三舅,汪汪绝对会咬他。关键时刻汪汪可是像小狗一样,会咬人。后来汪汪画了一幅三舅的画,脑袋大,身子小,大门牙,说是穿着衣服的狗熊也有人信。三舅看了那幅画却很认可,说汪汪画得很是传神。

  现在三舅背着带红十字的急救箱过来了,是爷爷让小叔请来的。满身是雪的三舅进门就嚷嚷,他对给熊猫看病有点儿不乐意,说他是给人看病的,不是给猫狗畜生疗伤的,给人治病的大夫被叫来侍弄动物,传出去有点儿掉价。爷爷说:“给人看病,给动物看病,道理都是一样的,都是救死扶伤,人的命是命,动物的命也是命,一样的。”

  汪汪学着小周叔叔的话说:“在水沟里的草履虫,也和人一样有尊严。”

  三舅看着汪汪说:“鹦鹉学舌哩,准是跟猫调队的人学的。你知道什么是草履虫?你懂得什么是尊严?外头的人来了没几天,你倒学成精了。”

  汪汪说:“反正熊猫很重要。”

  三舅对爷爷说:“医学院的学生好多都得学五年才能毕业,林业学院学兽医的顶多学四年,学五年的怎么能和学四年的一样?”话虽然这样说、三舅还是把小四托在手里捏咕了半天。小四任凭三舅折腾,还是没有反应。

  汪汪提醒三舅:“别弄疼了它,它还活着哩。”

  三舅瞪了汪汪一眼,说:“用不着你提醒,它是死是活,我比你清楚!”

  三舅最后得出结论:碎货严重外伤,失血过多、右后腿断裂性骨折。

  三舅找了块木板,把碎货的断腿夹上,用绷带结结实实地捆了,嘱咐汪汪:“看住它,不要让它把板子咬烂。”

  汪汪认真地点点头。

  三舅说:“绷带我打的是双层十字花,紧得很,这货无论如何也解不开。”

  三舅收拾药箱准备离开。外面雪很大,天气又冷,奶奶煮了四个荷包蛋让三舅吃了再走。爷爷的意思是让三舅留一宿,观察观察小四的病情再说,毕竟小四现在还生死未卜。

  三舅说:“这小东西命大着哩!你不要小瞧了山野里的生命,它们的自愈能力比咱们强!”

  爷爷说:“不给碎货打一针,救救急?”

  三舅说:“打什么针?”

  爷爷说:“给它开几片药吃也行。”

  三舅说:“吃什么药?”

  爷爷试探地说:“比如消炎药……”

  三舅说:“它发炎了吗?它没发炎,瞎吃什么消炎药!它在林子里有消炎药吗?”

  三舅爱抬杠,仗着在这一带医疗技术高超,也仗着是学了五年的大学生,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常常摆出一副狗熊式的野蛮做派。

  爷爷有点儿气恼,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三舅说:“今天给你多少出诊费?”

  三舅说:“我能要你的出诊费?天晴了我到县上管理局去要出诊费,这笔钱该他们出!”

  爷爷说:“抢救大熊猫,人人有责。”

  三舅的态度缓和下来,笑笑说:“要熊猫的出诊费,您让我去外头丢人!其实没用什么钱,权当尽义务哩。”

  爷爷说:“就是,夹熊猫腿的木头板子还是我们家的……”

  三舅出门的时候对奶奶说:“缺血,给那畜生加强营养,多喂点儿好吃的!”

  奶奶问什么是好吃的,三舅指着汪汪说:“他吃什么,碎货就吃什么!”

  呼啸的风裹挟着雪吹进屋里,三舅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三舅消失在风雪里的背影,奶奶心疼地说:“这么寒冷的天气,他三舅也是不易,来回几十里山路呢……连口热水也没喝。”

  三舅走了以后,小四卧在墙角半天不出一口气。

  奶奶说:“这花熊太小了,弱得厉害,怕是得喝奶。”

  听到奶奶的话,汪汪立刻爬上阁楼,从破筐里翻出一个玻璃奶瓶。这是他小时候喝奶的瓶子,全村用奶瓶子喝奶的孩子只有汪汪一个。汪汪的妈妈生下他就到汉中师范进修去了,汪汪是喝羊奶长大的。

  奶奶看到了汪汪手里的奶瓶子,立刻明白了汪汪的意思。她让汪汪到山叔家挤一缸子羊奶来,山叔家的母羊刚产下小羊,有奶。

  汪汪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工夫就端回了满满一缸子羊奶,还带回了山叔的一番话:“只要是喂小花熊,羊奶随时可以去挤。”

  奶奶将还带着母羊体温的鲜奶灌到奶瓶里,挨到小四嘴边,小四没有反应。奶奶用奶嘴触碰小四的小嘴,它连动也不动。

  爷爷说:“怕是真不行了。”

  奶奶说:“只要它肯张嘴,就有救。”

  但是小四不张嘴。

  只见奶奶不动声色地抱起了小四,就像当年抱汪汪那样,把它搂在怀里。小四似乎感到了什么,微微地睁了一下眼睛。奶奶就势在小四的嘴边滴了几滴羊奶,它的头转动了一下,奶奶将奶嘴塞到小四嘴里,奶液立刻顺着它的嘴角流出来。

  汪汪在旁边着急地喊:“小四,快嘬,你快嘬呀!”

  奶奶说:“别急,慢慢来,奶流出来不少,但还是进去了一点儿。”

  在这一刻,汪汪觉得奶奶真伟大,尽管她爱唠叨,但也是一个伟大的好奶奶。

节选自《熊猫小四》

  释义:

  ①毛老鼠,陕西方言,即松鼠。

  ②细辛,中药名,属多年生草本植物,有祛风、散寒等功效。

  

  作家简介: 

  叶广芩,北京市人,满族。国家一级作家,陕西省作协主席团顾问,西安市文史研究馆馆员,西安培华学院女子学院院长。曾被国务院授予“有特殊贡献专家”称号,被陕西省委省政府授予“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被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授予“北京人艺荣誉编剧”称号。主要作品有小说《采桑子》《全家福》《青木川》《状元媒》《梦也何曾到谢桥》等,长篇纪实文学《没有日记的罗敷河》《琢玉记》《老县城》等,儿童文学《太阳宫》《花猫三丫上房了》《耗子大爷起晚了》等。曾获鲁迅文学奖、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老舍文学奖、萧红文学奖、中国女性文学奖、中国环保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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