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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生命的寸寸肌理 王成祥新作《当时也道不寻常》出版

文章来源:陕西作家网发表时间:2024-01-17

  近日,陕西煤矿作家王成祥散文集《当时也道不寻常》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

  《当时也道不寻常》收录了作者近五年来创作的21篇散文,以“我曾钟爱的草木光阴”“我曾路过的那程风景”“我曾遇见那样的自己”“曾感动我的那些人和故事”四部分全景式记录了作者的人生路径。

  王成祥有着非同寻常的生活和工作经历。生产队时期他在大队林场当护林员,之后又受到军旅生涯熏陶,矿井下挖煤的十年艰苦历练为他的写作积累了大量素材,媒体记者培养了他敏锐的观察力。种种阅历,让作者付诸笔端,浓缩一个时代、一代人的生命印迹。

  此前,“文學陝軍”刊发《我在煤矿下井的那些年》被本书收录。

  今日,邀您共读本书第四辑文章《解甲归田之后》。

解甲归田之后

  一位姓史的朋友说他年底就要解甲归田了。我说:“古时候军人卸去盔甲回故乡种地,称为解甲归田,现在已经步入工业化时代,退役军人只有很少一部分归田,还有相当多的人退伍后走向了不同的工作岗位,何谈归田?你是退休工人,又是矿二代,连自己的老家是哪儿都说不清楚,解的什么甲?又去哪儿归田?”

  这位朋友六十出头,在一起时间久了,我就亲切地唤他“老史”。老史插队下过乡,后来一直在煤矿的宣传部门修广播,提前几年就吆喝:“解甲归田的时候快到了!”我开玩笑地说:“干了几十年,连个干部身份都没混上,退休了就好好享受生活,不要再乱折腾。”他用骄傲的眼光盯了我好一会儿,不服气地说:“正因为瞎混了这么多年,没甲可解,后半生才要换个活法,过上田园生活,优哉游哉地享受人生,不能就拿着退休工资那几毛钱等死,不然这一辈子白活了。”本以为他只是开玩笑,说说就过去了,谁知一年没有见面,他竟然说自己在距离矿区二十多里地的荒山野岭里开辟出了十多亩地,说有地就有钱(田),这是过田园生活的基础,还一再邀请我到他那儿去“指导”。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修广播确实是一把好手,但种地是苦力活儿,和在单位上班完全是两回事。听说他还研制出了什么肥料。我心说,农业是一篇大文章,要连你都能研制,那些农业专家干什么的?这不是在搞笑吗?所以我也没有抱多大期待,就当个玩笑听听。后来听同事说,那家伙还真厉害!自己出钱引了一公里多的高压线,通上了电,还盖了一排彩钢房,建有肥料生产车间,技术是自己研发的,正在申请专利;还在自己开发的土地上种出了无公害蔬菜,不少人前往采购,说品质非常好。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是一个酷暑难熬的夏季,处在黄土高原的这座北方小城从来没有这样闷热过,走在大街上的人们喘气都很困难,我拿着还没有“满月”的驾驶证,开着朋友一辆长期停放的富康车,按照老史电话描述的路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行驶在城郊的盘山公路上。已经记不清当时拐了多少道弯,车才开到了山顶。关掉空调,打开车窗,一股凉风扑面而来,顿时让人清爽不少。下了国道还有七八公里的乡间道路,而且都是穿越在起伏的丘陵之间,两边是绿茵茵的庄稼地,映衬得乡间道路别有一番情致。沿途的车辆和行人很少,随处可见的是在田间耕作忙碌的农民,车子过了一道弯,再绕过一道墚,看到的景色更加秀美,仿佛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穿过一个叫云梦村的地方,再北上过了两道墚,隐约看见朋友在路边等候。望见车的影子,他就使劲招手,大声地打着招呼,我的心也放下来了。这一路经过的风景,让我不由得佩服老史的眼界和胆识,居然能选到这么好的地方。见面寒暄之后,跟着他从路边的一个岔路下去,眼前的一幕让我感到惊讶,大门竟然是用枣刺捆绑而成的,仿佛一下子回到四十年前的农村。听到脚步声,院子里面鸡鸣狗吠,好不热闹。进了院子,有十多亩平坦的土地,种满了各种蔬菜,周边栽着樱桃、杏、核桃等果树,正赶上收获的季节,果实挂满枝头。紧靠山坡的是一排绿色的铁皮简易房,里面澡堂、厨房、客房一应俱全。十多亩地被山包围着,一边是望不到底的沟壑,最北边是新搭建的厂房,周围种满了叫不上名的花草树木。满院子都是花草的芳香,再加上从沟壑里吹来的阵阵凉风,着实叫人陶醉。我问:“你咋找到这块风水宝地的?住在这儿时间长了真成仙了。”他自豪地说:“能不成仙吗?鬼谷子曾经就在这里修成正果,成了大思想家、军事家。咱是凡人,沾点儿光成个半仙不成问题吧。”“你吹吧。”“这可不是吹呢,前边几公里处就是鬼谷子庙,虽然是穷乡僻壤,交通不便,但香火旺着呢,全国各地的人都赶来拜,世界上第一所军事学校遗址就在那儿。你路过的乡叫云梦,再往前走有一个村子叫棋盘,这都是有历史渊源的。”

  是啊!开车只是走马观花,但总感觉这里的山和别处的山有所不同,茂密的植被、空旷的山野、宁静的乡村、别具一格的地名,给人一种启迪心智的精神熏陶。我问:“花了多少钱购置到这么一块风水宝地?”“一分钱都没花,就是盖房、架高压线花了三十万,去年一年都挣回来了。”“又开始吹了吧,哪有这么好的事?能挣三十万你早都不干了,还上班挣每月那几千块钱。”“在你面前扎势说大话吹牛皮那就没有意思了,你不知道,这块地是修上面公路取土时留下的。”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你路过的樱桃园,知道用的是哪儿的肥料吗?” 我说:“那是人家的事儿,用什么肥和你我有关系吗?”“肯定有呀,大部分的肥料是用咱生产的无公害有机肥,成熟的樱桃个头大,颜色鲜艳,口感好,客户都赶到地里上门收购……”“你这肥料……”没等我的话出口,他就接过话茬说:“你知道我在农村插队时就对庄稼感兴趣,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之所以那时农民种地不打粮食,问题就出在肥料上。当时我就有想法,一定要想办法研制出来一种化肥让地打粮食,让老百姓有饭吃,所以上班这三十多年,把一半的精力用在本职工作,毕竟要挣钱养家糊口嘛,另一半的时间和精力就花在了研究肥料上。这种有机肥通过两年的使用,达到了我预想的效果,除了樱桃,还有苹果、葡萄等各种农作物都用上了我的无公害肥料,农民大丰收呀。”

  听了他的讲述,我是既感动又佩服,“现在我才意识到为什么你在工作中经常心不在焉,受领导的批评,原来你是为肥料而生。”他肯定地回答:“可以这么说,单位上班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做梦都是退休,解甲归田和土地、农民打交道。过两年在院子最南边靠山坡上盖一栋三层的小楼,你夏天可以来避暑,住上一段时间,正儿八经地过过田园生活。”

  此地、此情、此景,我只能满口答应,并说:“需要帮忙,只管开口。”他面带微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临走时还给我车后备箱装满了蔬菜,其中一个萝卜就有五六斤重,我在车上放了好长时间,遇见熟人就拿出来显摆。此后我们不管是电话还是微信联系都频繁了,缺人手时我还介绍熟悉的人企去帮工,还扮演义务推销员的角色,将他生产的肥料推销给亲朋好友,大家普遍反映效果很好,苹果和葡萄园拿它做底肥,产量高,品质口感好,深受商家欢迎。市场非常看好这款肥料,有的农户还成了当地的肥料代理商。知情人说,老史非常乐观,说起来一切都无所谓,可心劲大着哩,既是老板又是员工,生产、销售、装卸都是来,还要自己送货送到用户家里,并教果农如何使用。在这些闲聊交谈中,我对这位解甲归田的朋友有了一层敬仰之情。

  人这一辈子,回顾所走过的路程,有的事情在预料之中,按照你的步骤进行;有些事情却难以预料,甚至超乎自己的想象。因为工作繁忙,有一阵和老史没有联系了,总感觉人家也不容易,帮不了啥忙,不能老去打扰。一次偶遇另外一个朋友,无意中提起老史,他说那家伙满腹的抱负让身体给糟蹋了。我惊讶地问咋回事,朋友说得了不治之症,已经到了晚期……我连忙四处打听老史在哪儿住院,得到的准确消息是在化肥厂静养。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当天我就赶去探望,不可思议的是,眼前站着的人光着膀子开动着抓斗机,正在聚精会神地搅拌肥料,看不出一点儿生病的样子。我就怀疑地问他生病这事是不是以讹传讹。看见我,他边停下机器,边顺手拿肩膀上的毛巾擦汗,脸上堆满了笑容说:“啥风把你给吹来了?差一点儿都见不上了。”我问咋回事,他说得了癌症,差点儿走了。我说:“你胡说啥呢?壮得像头牛一样,有啥病?”此时他认真地对我说:“检查出来已经到了晚期,老婆和女儿不跟我说,我感觉有问题,就说啥情况跟我说,最坏不就是晚期嘛,人总要走那条路,但你们要相信我的毅力,也许还会有办法。她们说了实情后我说回家,第二天就打听到有个老中医,医术很高明,我立马起来二话没说就赶去,果然,前来看病的人排成了长队。我连续去了三次,坚持服用他开的中药,身体没多大感觉,和往常一样该干啥干啥,几个月后去医院复查,肿瘤不仅没有扩散,而且在变小,老中医说再服几个疗程就好了。”

  我真为他感到庆幸,也被这种豁达所感染,更重要的是被中医的博大精深所折服。我说:“除中医医治外,跟这里的环境应该也有关系。”他说:“是啊!不然早都没命了。”在随后的时间里,他的身体一直很好,生产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只是归田时那雄心勃勃的宏伟设想有所减弱,盖三层休闲楼的事情也不再提了。除简单地维持生产以外,他主要的精力放在学习研究中医上。那段时间里,他还像着了魔一样要求我读四大名著,还将有声小说版发给我,大谈他阅读的感受,并且对《易经》《黄帝内经》《本草纲目》进行研究,畅谈自己的观点,往往在微信和电话中和我争论得不欢而散。但是,我打心眼里为他开阔的胸怀和做事认真的精神而折服。

  他对中医已经到了着迷的境界。我村上一个人得了不治之症,情绪低迷,告诉他后,他开车一个多小时到患者家里,以自己的亲身经历给患者做思想工作,让患者和家属增加了战胜疾病的信心。居家隔离期间,我们电话交流得更加频繁,无所不谈,通话从来没有时间概念,不论扯到什么话题,都能以昂扬向上的话语给出答案。年过花甲,身体的零件或多或少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我把身体出现的异常状况说给他听,他竟然能给出和医生差不多的医治方法。特别是我有段时间失眠比较严重,折磨得我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他给我了很多建议,确实有效。

  他把自己还是一个癌症晚期病人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偶然说起自己,他说:“有朋友专门开几十里路到厂里给我针灸,治疗腰椎突出的毛病,手艺非常好。以后你来我这里,我让朋友给你针灸,保你能睡好觉。”后来打几次电话没有人接,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再过几天,电话通了,他还是声如洪钟地说:“前段电话没有及时回,主要是疼得要命。”我问:“还是腰椎的毛病吧?”“这次严重了,检查发现老病已经扩散到骨髓里面了。”我先是一惊,很快冷静下来:“那咋办?”他说:“死马当活马医,没事。”我跟朋友说老史病情复发很严重,都说死马当活马医。对方说:“没事,他爱开玩笑,经常这样说,那家伙心胸开阔,死不了。”别人虽这么说,但我心里总有一种不祥之感,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了,没有勇气拨通。

  在担忧中,我拨通了熟悉之人的电话,询问他和老史最近是否有联系。对方说老史已经走了。我不敢面对现实,还追问他:“走哪儿去了?”“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已经一个多月了……”我沉默了好久好久,说:“你咋不说一声啊?”对方说他刚开始也不知道,前几天碰见老史老婆说人已经走了。他老婆说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不让跟任何人说,尤其是朋友。人是搬回陕南老家安葬的,矿上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走了,老史真走了,只有六十二岁啊!退休归田只有几个年头,一腔热血刚要开始大展拳脚,就被病魔无情地摧毁了。也许他早有预感,于是维持现状,不做扩展性的发展,把挂念留给别人。老史自己匆匆地走了,走得是那么清醒、那么豁达、那么突然,走得让人难以承受。

  老史和芸芸众生一样,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凡人,亦如大海里的一朵浪花。可凡人也会有不凡的经历,有超凡的远大目标和理想。但是,作为朋友,他在我心里翻起的是一股巨浪。每当有关他的记忆在我平凡的生活中翻涌而过,我的心都被拍打得隐隐作痛。

选自《当时也道不寻常》

  作家简介 

  王成祥,陕西蒲城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能源化工作家协会理事长,《陕西煤炭》杂志主编。出版有报告文学集《陕西煤老板》,煤矿题材长篇小说《黑与红》,散文集《当时也道不寻常》等。获第七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首届全国煤炭系统“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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