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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亚军:梧桐树下・东原望星空

文章来源:李亚军发表时间:2024-01-23

  近日,陕西军旅作家李亚军的乡愁散文集《守望终南》“面对城市化的关中乡愁”读书分享会在西安举行。

  《守望终南》以“岁月”“山河”“节俗”“味道”“童趣”“乡情”六个篇章组成,以在场者的视角徐徐展开,以亲历者的感受娓娓道来,内容真实,感受真切。

  陕西省作家协会党组成员、副主席、《延河》杂志社社长兼执行主编阎安认为,该书是“用深度的现代化、城市化态度守望乡愁”。

  西安市作家协会主席穆涛称赞李亚军的文字像山涧清泉,清澈透亮,却富有矿物质。

  著名文学评论家阎纲以“不尽的乡愁”为《守望终南》题序。他说,在李亚军的文字中,能看出其在写作中溢出的哲思,反映了一个难忘的时代。

  今日,“文學陝軍”邀请您共读《守望终南》文章节选。

梧桐树下

  老天真是踩着节气的格子往前赶,一天天在酝酿,一点点在释放。不知不觉中,已经春风满面,春光满园。春色更是藏不住了,柳树的枝头,从结苞到萌芽,再到绽出绿叶,几乎也就三两天的时间。红梅性子更急,一下子成了流动的火红。桃花不肯让春光,让粉苞和绿芽几乎同时长了出来。明天,一个盛大的春就会爆发出来。当我这么向阳追花时,昨晚的梦里,却回到了老家的院子,流连在那棵梧桐树下,看到了一地紫粉色的梧桐花,四下清香,无比静谧。

  父亲兄弟三家挤在一个院子里。祖上留下的一棵大椿树长在猪圈,几棵大槐树却不长槐花,十五六个人进进出出,把院子挤得满满的。所以,我老瞅着隔壁。东隔壁的院子里有很多的树,香椿、槐花、榆钱,柿子,甚至还有小桃子。长到墙高时,我常常趴在墙头向东张望,看那片神秘的林子,很少有人光顾,真是太可惜了。

  二娘是我们院子里最活跃的。大约在我六七岁时,她给中院栽了三棵梧桐树。中院是三家人共用的,刚栽下时我们还嫌碍事,心里不悦。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只有最中间的那棵活了下来。胳膊粗时,梧桐树就开了花。可能是爱早起的二姐最先发现的,她喊了一声,三家七八个孩子都一骨碌爬了起来,冲到了院子里。有人站在旁边看,有人抢着捡花,没捡到的想摇树干,被二娘制止了。无论如何,我家院子的梧桐开花了,我家院子有花了,这样的欢喜充盈着每个孩子的心。

  从那以后,三家的小炕桌就悄悄搬到了树下,桌边是三三两两写作业的孩子。入夏的晚上,一大家人乘凉时,会端着小板凳,坐在树下聊天。树上偶尔会掉下那种绿色的像大蚕一样蠕动的虫子,我们那时候叫它菜虫。伴随晚风的,还有知了的叫声和月光的影子。

  对我来讲,树下最美好的时刻是跟着大姐一起学习。她那时已经上了师范,带回来好多书。我喜欢读她的文选,每一本都读过好几遍,有时会熬夜读,读到梧桐树上泛起了晨光。大姐那时还在上电大的函授课,周末要听收音机里的辅导,我就跟着她坐在梧桐树下,趴在小书桌上,认真地做着文学课的笔记。

  梧桐树很快长成合抱粗了,我们从它身下经过时,都要不自觉地侧一下身子。猪肥挨宰,树大等伐。二娘担心树芯长空了,什么时候自己倒下,砸了房子伤了人,就问这树的木头能干什么。三大小时候爱做木制手工,做了很多精致的小玩意,但已经不愿意再下那个功夫了。父亲是老木匠,说可以做棺材,“桐帮铁底,老人欢喜。”那棵树很快就被放倒了,除去枝杈,一直放在二娘家的房檐下,最后做成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

  慢慢地,我们都外出上学工作了。再后来,先是二娘家搬了出去,在村外盖了独立的院子。紧接着,我们家也搬了出去,在村东勉强盖了楼房。老院子留给了三大,他在后院盖了三间上房,把前院空了出来,平平整整,什么树也没种。

  离开老家二十多年,很少回去。父亲去世后,我把父亲盖的那个小院子重新整治了一番。拆了后院的房子,辟了园子,在里面种了大小18棵树。有前院的两株龙爪槐,中院的两棵玉兰、两棵樱花、两棵桂花,后院的两棵银杏、两棵菩提、两棵白腊,四棵红枫。还有一圈绿篱,一片竹子,一株长到房顶的紫藤。我们常年不在家,院子由二叔打理。偶尔回家时,二大、三大家的人,还有半条街道上的人,都跑了过来。有人说:“你家的花开得那么好,你却不回来看。”有人说:“你家的桂花香了半天街,大家都沾光了。”快人快语的二大却说:“光好看好闻有什么用,还不如过去的榆树槐树有用。”听他们那么聊天拌嘴时,我真想院子里有一棵大梧桐,让大家能一起坐在下面聊天。

  一切都在飞速变化,村子里的房子翻修了几遍后,彻底拆迁了,谁也回不去了,更回不到小时候。那时天地很小,大家很近。我们就生活在一棵梧桐树下,有过那么多令人捧腹的趣事,还有那么纯净的笑声。

东原望星空

  在东原下住了快三年,眼里心里都装着这道高坡。它和不远处的终南山,一起勾勒着我眼里的天际线。

  又一个黄昏,习惯性地驱车上原。车过馒头山,再向前到了龙湾村。北侧可见沟道里一川流彩,但近处仍有视碍,就继续前行,来到了窦太后陵前。老太太是汉文帝的夫人、景帝的妈妈、武帝的奶奶,德高、才高、权威高,墓冢自然也高。站在高冢脚下,抬头上望,以为这里是通天塔。又猛然想起滑铁卢的那个大土包,差不多一样的高大、一样的规制。只是太后陵用土堆起来,近乎自然,易于游人抬脚就上。

  墓顶是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台地,密密地长着细碎的枯草。踩着枯草,绕边先走上一圈儿。其南,从东南到正南、到西南,均是秦岭叠嶂隐约。正西,为原上连绵的土坡,坡上住着不少人家。其北,近处为村子,传统的鱼脊屋顶;远处为川道,半坡上散落着各家各户。再东,溯灞水而上,直通蓝田,目光追及的远山处,应有著名的蓝关。世人都以为古代生产力落后,可今人再聪明,今天的科技再发达,也想象不出古人怎么观天象,总结出二十四节气,准得令人惊奇;古人怎么站在地面上观测天地,找出了绝好的风水之地;不知道2000年前人们,如何用肩扛手拎,堆出了这个如山的土包。站在其上,马上有一种飘飘乎欲仙的感觉。阴居其中的窦太后,一定会借此而升仙,飞过终南,位列仙班。

  原上风长,台顶风大,把上面吹得干干净净。刚刚过来的公路像飘带,似乎在随风微微飘动。大地像不平静的海面,忽高忽低,涌动着自己的节奏。最神奇的是天空,平日在目不可追的高处,现在却风清天近人,如大穹顶一样笼罩下来。南山、东原、北坡,退缩成这穹顶的边框,成为天的边际,把天地缝合到一起。天上只有一枚半月,孤单却不寂寞地走在空中。想起小时候奔走带月的情形,以为自己走,多情的月儿也会跟自己一起走。没想到自己向东走了近百步,月儿站在原地浅笑着,并没有挪步;又从东向西走了一百多步,月儿仍在那里没有挪身。看到自己狐疑地抬着头,月亮的笑容似乎更开朗一些。原来是一缕疾风吹醒了我。傻呀,在月亮的眼里,你可能还不如大磨盘上的一只蚂蚁,她甚至都没法看到你,怎么会跟着你走呢?我环顾四周,觉得在不远处某个村民的眼里,自己也可能只是这夜幕背景下高台顶上一片随风而动的草叶,一眨眼可能看见了,一眨眼又可能会没了。于是举起双臂,迎着浑圆的天空而长呼,长久地期待着天的回音。声音稀散到天空和长风中,却从我的心底发出了回响。不觉中我已经跪下,跪在了大地的高处,跪在长天的脚下,融入细碎的枯草中。

  良久,躺在枯草上,抬起眼皮,从半月的边上找到了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八颗九颗十颗,多得数不过来,急得我坐起身子,站了起来。从东南的天空数到西南,再数到西北和东北,虽没有繁星缀空,但任何一个方向,只要定睛看去,就一定能找出一两颗、三四颗以及更多的星星。天上的星星如梦隐曜,落到了地上则漫山遍野。落在了北原上,东一户西一户;落到了川道中,横一条斜一带;落到了远处的城区,亮一簇暗一簇。看着满天满地的星星,我忽然拈出来几句诗:

  落日小到一眨眼就没了的星,

  半月远成了一颗鸡蛋大的星。

  长风洗尽了天地,

  擦拭出满天满地的星。

  天上的星星在天上,

  地上的星星在地上。

  城市的星星汇成了河,

  乡村的星星碎成了灯。

  高台顶上被风吹动的我,

  也成了天地间一颗不起眼的星。

  把自己当作一颗星时,大脑的天际似乎慢慢在抬升,似乎要飞出我的头皮,想与这夜空的穹顶对接。脑海里的波涛一点点在平息,海水中的物事也在静静沉淀。闭上眼,感觉高远的天已进入我的心空。睁开眼,才知道自己仍在这清静的高台上。

节选自散文集《守望终南》

  作家简介 

  李亚军,陕西长安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理事。出版散文集《向阳花开》《乘风而歌》《花间流莺》《雁栖长鸣》《守望终南》,作品散见于各大报刊。获得中国军事文学奖、中国海洋文学奖、冰心散文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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