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作序  

　　一夜春风拂过，春色便一点点漫漶起来，像天神的画笔，不慌不忙为整个春天慢慢着色。

　　细雨湿流光。隔三岔五的春雨淅沥，宛如婴儿的手触摸万物，柔润的雨丝让那些经冬的树木花草逐渐苏醒过来。柳芽初萌，花苞绽放，空气中满是春天独有的喜气和花香。

　　春天的雨，总是带着点到为止的含蓄。不一会儿便雨停风住，空气里泛着温润的潮气，让人心神安定。太阳静静地从铅灰色的浓云后探出来，一点点地，带着试探般，把金色的阳光铺满在枝杈间、草丛里、水面上，那些依然黑瘦的枯枝突然间就有了光彩，成了温润儒雅的墨色；草丛里也零星冒出些明蓝的、金黄的小花，尽管枯叶仍旧覆盖在没有发芽的草茎上，看上去似乎毫无动静，可花朵却出卖了信息的抵达；早已解冻的春水啊，泛起波波折折的花纹，装饰在丝绸般平滑柔软的水面上，让一池春水有了褶皱般的心绪……

　　高大的乔木间，阳光穿过树身，被切割成长短不一的碎段，那些不规则的剪裁，是春天的梦。春光落在灌木丛里，便斑驳了灌木们团簇的身躯，明暗交错间，冬的寒冷春的温暖相互交织。落在皱皮木瓜上，那一嘟嘟胭脂色的骨朵儿就有了少女的娇羞，犹如结伴春游时偶遇心仪的男子。落在郁李上，碧绿的枝条修长柔软，恰如少女的腰肢，微风过处，轻轻摇摆。落在开得正盛的梅上，干瘦的枝，朵朵红梅，几丝鹅黄的花蕊，何尝不是春闺少妇那一抹害羞的粉颊？落在灰白细弱的山茱萸枝干间，那细密的明黄变成了撩拨人心绪的纤指，似有若无地轻轻拨动心弦。而落在高大青翠的石楠枝叶间，那一簇顶端带芽的嫩黄，却有了翩翩少年的如玉模样……

　　天空中开始出现鸟群，小黑点们起哄似的，叽喳嬉闹间蓦地飞向碧空，像给春日苍穹撒上一把黑芝麻，一张硕大的芝麻饼就摊在了头顶。伴随着扑棱棱抖动绸缎般的声响，鸟叫声清脆响亮地铺散开，把积蓄了一冬的沉闷扯开。

　　小麦起身了。沉默了一冬，叶尖儿发黄的冬小麦褪去萎靡的冬装，挺拔着青碧的叶片，在阳光下展一展腰肢。春日的阳光洒在碧玉般透明的叶片上，绿的清透，绿的惹眼，不禁要使人轻轻触摸那一抹新绿。指尖过处，柔软中带着力道，那是奋力向上生长的力量——麦苗正用寒冬赐予的劲头奋力拔节、奋力分叶。

　　村子里正在过庙会，戏台子搭在了麦地里，面皮摊摊、凉粉摊摊、炸油糕炸麻花的热炉灶也支在了麦地里。支着甜醪糟锅子的黑脸老汉，眯缝着眼嘬起皱巴巴的唇，吹旺炉灶里的炭火，一股木炭特有的皮硝味儿就蔓延开来。各家摊子上，酸醋油辣子的各种香味，便混合进春天的气息里。刚刚起身的青翠麦苗，被无数双鞋子踩趴在湿润温暖的土地里，一簇簇的麦苗变成了一朵朵开败的麦苗花，一行行的青绿变成了一抹抹灰绿。

　　有农人从身边经过，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麦子屁股痒，越压越肯长。”冬小麦即将拔节分蘖，杂乱脚步踩踏过的小麦，反而会生长得更好。农人们深谙这一阻止麦苗旺长的道理，把戏台子搭在了麦地里，既踩了麦、保了收成，又让窝了一冬的乡民接了地气、晒了春阳。一举两得的民间智慧，总是让人心生敬意。站在田埂上，有暖风拂过，农闲时节的慵懒让村庄房舍、牛羊猪狗都笼罩在一片闲散之中，人与物都在春风里尽情散漫。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万物苏醒，春风也透着得意。

原刊于《西安日报》2024年4月1日08版

　　作家简介 

　　守拙，原名李慧，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杨凌示范区作协副主席，陕西省散文学会文学朗读委员会副主任，杨凌农科传媒集团文艺部主任。出版散文集《樱桃鹿》《我从土中来》。作品发表于《延河》《美文》《散文选刊》《陕西日报》《湛江文学》《文化艺术报》《西安日报》《燕赵都市报》《宝鸡日报》等报刊杂志。散文《农具的秘密》荣获2022年度中国作家网散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