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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亚亚:春日咏柳

文章来源:陕西作家网发表时间:2024-04-18

  我痴爱着柳。

  在春日,被柳树吸睛的何止我一个。在诗家清景中,看“绿柳才黄半未匀”;在吹面不寒杨柳风里,赏“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在春服既成的暮春,随陆游走进柳暗花明的山西村。 

  寒意未尽,柳眼才睁,柳枝如线,柳芽是点,漆黑的夜为宣纸,春随手涂就一幅清新婉丽的小品画。白日远眺柳树,淡若云,轻如烟,少年的梦想一样在不远处漂浮。

  是受了“五九六九,沿河看柳”谚语的提醒,还是“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诗歌的蛊惑,我喜欢沿着河堤在柳树下漫步。河水滋润了柳树,让柳媚,显柳柔,柳条儿婷婷袅袅临河照倩影。小河水声潺潺,垂柳沉默不语,高山流水遇知音,垂柳小河为知己。缱绻的柳条,和煦的春风,柳树婀娜多姿,它们仿佛是身着旗袍的上海交际花,“左一扭,右一扭,走路好像风摆柳”,风情万种。宝黛初会,宝玉眼中的林妹妹“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黛玉如风扶弱柳,美得让人心生爱怜。

  柳可看,亦可听。童年里,上学路上,田间地头,柳笛和燕子啁啾一同响起,惊落一树粉白的杏花。蚂蚁忙忙碌碌在老柳躯干上跑步,男孩子出溜出溜三下五除二爬上柳树,折断柳条,三拧两转,抽出白生生的柳芯,留下青绿色的皮,截短铰齐,再轻轻刮去一层薄皮,我们叫“救”或许叫“揪”,可能还是“灸”,这一波操作,给了柳第二次生命。我们用柳笛吸进大地复苏的气息,呼出内心跃动的音符。“吱——吱——”那是细柳枝尖细的女高音,“呜——呜——”那是粗柳浑厚的男中音。乡间小路上,小伙伴是无拘无束的乐手,奏响了春之声。柳笛含在嘴里,咬在唇边,我们是春的歌者。柳枝淡淡的苦涩,和着几丝清新,在口腔中弥散。那是春的声音,春的味道,春的歌谣。及长,读“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无端觉得那笛子应该是柳枝不是翠竹,竹笛太吵太干,柳笛的清新柔嫩才配得上落英缤纷。

  我们把柳枝含在嘴里,戴在头上。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菠菜绿如深春,菜花绽金,柳眉儿还未落,菜农给柳树剪刘海。条条嫩柳枝,化为绕指柔,我们回敬给春天一个艺术品——柳条帽。傻小子简单弯个环,顶在头上,套住煦暖的春阳;十二三岁的少女,揪几朵蒲公英,装扮柳帽,戴出几分朦胧的羞涩……

  而中国人与柳的情愫,缘起“诗三百”。“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征人依依惜别亲友;灞桥的柳树,见证了多少不舍的泪水;渭城客栈旁青青柳色,谛听多少次《阳关三叠》。柳与“留”同音,折柳寓意留下来,为此柳树忍受无数次的摧折,可它总是在旧伤口长出新枝桠。“无心插柳柳成荫”,柳树旺盛的生命力,使得人们也用柳祝福远行的人们随遇而安,尽快适应新的生活环境。在乡间丧礼上,柳枝缠了白纸,扶持着伤心欲绝的孝子贤孙们完成丧礼上的繁文缛节。待唢呐声渐息,缠纸的柳枝齐刷刷插在新冢上。没多久,白纸日晒风化,柳枝泛青发芽。生老病死不可违背,万物如柳生生不息。

  柳絮翩飞时,春起身辞行了。宝钗眼里的柳絮很美,“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宝钗笔下的柳絮也豁达,“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宝钗心若柳絮志向远大,“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学校院子几株老柳,春来袅袅晴丝,夏日翠曼披拂,西风乍起柳叶簌簌飞,大有“无边落木萧萧下”之雄浑壮阔,木叶尽脱方见柳树枝桠还是喜鹊的家。这些老柳太平常,可就是它们陪我清晨跑步,夜看月上柳梢头。再回想夏日狂风暴雨来临,柳树若失魂落魄,似金蛇狂舞,可风停了,雨住了,只摇落了些许黄叶和细细的枯枝,柳树主干愈见挺拔。

  平常柳树朴素动人,而那刚劲的左公柳更让人心生景仰。时光倒回到19世纪后半叶,积贫积弱的清廷,东南有海患之急,西北有塞防之忧,是左宗棠力排众议,抬棺进疆。黄沙漫漫,残阳如血,见惯了鱼米之乡碧波千顷的左公,一面行军,一路栽柳。风沙吹乱了左公的长髯,也击打着新栽的弱柳。左公的目光穿越了漫天黄沙,直看到和晏海清。他不仅要收复疆土,更牢记守土有责,而良好的生态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才能有人长守边关。从陕西长武到甘肃会宁,从会宁到新疆,三千里大道,百万棵柳树,这在荒凉的西北是何等壮观的景色,西北的天地之间渐渐飘起了一抹绿云。一百多年的光阴,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枯老了大漠老柳。左公柳现在残存无几了,但只要左公的爱国精神、爱民情怀、生态建设的眼光和行为种在了人们的心里,那左公柳将世世代代葳蕤茂盛。

  如果可以选,我来生愿做陶潜门前的一株柳树,南山在前,草木为邻,平静淡然。如果还可以选,我想和一条小河相伴,每天听“哗啦啦”的流水声,和杨树、桃树、榆树在一起,和乔木家族在一起,垂下一道道风帘翠幕,相伴参差十万人家,美美活一遭。

  (作者简介:赵亚亚,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远村那缕炊烟》,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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