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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贺新:哦!香椿芽

文章来源:陕西作家网发表时间:2024-04-18

  我老家门楼南侧,有一棵老海碗粗的香椿树。我们村及附近几个村庄,有且只有我家有。

  这棵香椿树,来自父亲的故乡柞水,是父亲刚移居河南邓州时栽下的。可能这是棵母香椿树,自我记事起,它几乎没长粗没长高,枝丫呈射线状横向发展。红褐色树根,如竹鞭一样向四周疯爬。老香椿树周围有很多香椿树苗,密密麻麻,比菜园韭菜还稠密。距老香椿树较远的土院墙根,也有一蔸蔸小香椿树苗,探头探脑。每年深秋,即便香椿铃儿全部落地发芽,树苗也不可能如此稠密呀!我总以为它们都是香椿树的儿女。

  春风拂面,本村乡亲或外村人想绿化庭院,登门想要些香椿树苗。“看中哪棵拔哪棵!”父亲笑吟吟应道。如此高频“间苗”,丝毫不影响这片天然苗圃的茂密。年年岁岁,蓊蓊郁郁。

  香椿芽素有树上蔬菜之称,美誉独特。临近谷雨,采摘香椿芽的时节悄无声息地来了。紫绿色的香椿芽,一拃长,鲜嫩水灵,淡香四溢,口感最佳。

  天空泛出鱼肚白,草草吃点蒸馍块,喝点温开水,母亲从墙上取下扁担,挑起装满香椿芽的竹篮,匆忙赶往五六里外的街道。趁菜贩、其他散户还没来,抢占黄金摊位街道十字之地。过八点,数家店铺开门营业,临时小地摊排成长龙,卖主吆喝声此起彼伏。十里八乡赶集人涌向中心街,人声鼎沸,街道喧闹起来。

  到母亲摊位询问者,寥寥无几。买香椿芽者,屈指可数。

  有大需求,才不愁销路。在平原,知晓香椿芽是好食材的人不多,来买的人自然也少。买香椿芽的,要么是乡政府干部,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要么是县道附近大点的餐馆,常点香椿芽这道菜的,大都是北上陕甘宁、南下鄂湘粤的长途客货车司乘人员。

  左等等,右等等,卖出五六斤,简直卖不动!十一点,等得太心焦,母亲不得不挑起菜篮离开主街道,去街西邓内公路沿线找希望。北上北路餐馆,南下南路酒楼,来回四五里,最鲜嫩的香椿芽被识货的三五买主挑走。竹篮里剩下的,蔫不拉几,卖相不好,再便宜也没人要。临近午饭点,母亲麻利收拾好秤杆秤砣,挑着竹篮,一路小跑回家。

  “咋还剩这么多?”父亲瞟眼竹篮,急忙从母亲手上接过扁担。香椿芽没卖完,父亲心里拧成疙瘩。他巴望香椿芽能卖上好价钱,最好连竹篮也变成金银。卖不完,又少一点补贴家用的钱。我倒不这样想,倘若全部卖完,自己就尝不了第一口鲜。

  “都怪你!早上还没出门,你就嚷嚷卖不动了挑回来。这兆头,如何发市!”明知香椿芽在本地消费市场不行,母亲故意调侃父亲,埋怨父亲大清早说了不吉利话,大大影响生意。若真的是父亲嘴馋,一切不为家里着想,他必定提前预留些最好的。挣钱比嘴巴重要,宁可自己少吃一口,也不肯错过一丝商机。那年月,一卷纸烟,一盘香椿鸡蛋饼,哪怕是二茬香椿芽,对父亲来说也是赛神仙日子。

  雨前香椿嫩如丝,雨后香椿生木质。懂香椿芽的人都晓得,香椿芽乃一季子菜,一年只采摘一次。我家年年掰香椿芽,还掰两茬,太与众不同。谷雨后,不到十天,又长一茬儿。此时的香椿芽,瞧着也生机勃勃,但明显没有头茬鲜嫩,有些柴,可仍然是父亲眼中的宝贝疙瘩。蔬菜青黄不接之际,舍不得上街道买外地贩来的高价蔬菜,父亲亲手腌制二茬香椿芽成了必不可缺的下饭菜。我们姐弟撇着嘴,小声嘟囔“真难吃”,慢腾腾搛菜。“有菜吃就不错了,哪能挑三拣四!”父亲常如此唠叨。

  一枝枝香椿芽,承载着父亲无限乡愁。父亲是生在秦岭山区,长在秦岭山区,看着香椿树,吃香椿芽长大的。在柞水,房前屋后,石墙内外,坡上坎下,河畔地头,山沟山垴,一棵棵香椿树如钻天杨一样笔直。

  自幼生活在秦岭深山的柞水主妇,不曾上过专业烹饪技校,烹饪技术竟不亚于大酒店的名厨。香椿芽拌豆腐、香椿鱼、香椿芽炒腊肉、香椿芽豆酱、香椿芽炒鸡蛋、香椿芽炒肉丝……一盘盘特色香椿芽菜香气扑鼻,看得人眼花缭乱,涎水三尺长。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柞水的木耳、腊肉等土特产,局限于气候、土壤、水质等软硬条件,无法移植到家门口。隔千山万水,父亲深深的乡愁,只好寄托于易成活的

  自家产的新鲜食材就在手边,可惜母亲生于南阳盆地农村,厨艺笨拙。舍不得多放菜油,香椿鸡蛋饼干巴巴、厚墩墩,与柞水风味差太远。何况最好的香椿芽,还要卖钱补贴家用。声声叹息,父亲只能将童年乡味、美味深埋心底。

  如今,物流业发达,食品保鲜技术进步神速,异地的本色原味土特产不再像昔日那样遥不可及。想吃香椿芽,想吃香椿芽菜,点点手机,眨眼就到手边。

  基因代代相传的特性相当神奇。父亲爱吃香椿芽,我亦喜欢,女儿也忒喜欢。

原刊于《商洛日报》2024年4月4日07版

  (作者简介:时贺新,现居陕西省镇安县。作品散见于《检察日报》《法制文萃报》《西部法制报》《农业科技报》《商洛日报》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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