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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三强|王晓一《白狐大雕和狼》具有网状结构的吸嗍力及意蕴空间的扩容力

文章来源:陕西作家网发表时间:2019-12-06

  

  【编者按】

  近日,全国少年儿童图书交易会在南京召开。期间,《出版商务周报》开列一份24位童书出版人推荐“最好童书”书单,被视为童书届“风向标”。陕西儿童文学作家王晓一新作小说集《白狐大雕和狼》位列其中。陕西作家网带来未来出版社总编辑陆三强锐评,以飨读者。一起领略该作对儿童文学写作结构的突破尝试。

  作家档案

  王晓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6岁在《儿童文学》(北京)发表处女作《狼》(小说),反响强烈,入选1986年《全国优秀儿童小说选》。曾发表过多篇(部)中、短篇小说;其中,短篇小说《狼》、《三奶奶》、《隔壁》等均被《儿童文学选刊》转载;中篇小说有《我能原谅》(刊发单行本)、《天马》、《唐古拉山的雪》等;近期新作有中篇小说《宝石转经筒》、《绝唱》、《马道》等;系列长篇校园小说《班级奇人》(1—4部)、《班级奇事》(1、2部)等。曾获冰心儿童文学图书奖。

  大自然与生命的关系,是文学的母题之一。作家王晓一的小说集《白狐大雕和狼》,在向这一母题致敬的同时,也在庄严地向她靠拢。

  然而,这种靠拢并不轻松——这部以“动物”为主体的中短篇小说集,在叙写“丛林法则”的冷酷与凶残时,倾力观照着凶厉被爱的消融,透视出爱和爱的剧烈冲突,呼唤着大爱对冲突的消解;并从多个视角严厉地审视着一处处令人感到沉重的境地,且以不同的音调,或深沉或雄劲地放声呼号,再将斑驳、辽远的域境和浑厚的音声汇涌在一起,建构起了一幅引人思索、追问的精神图景。

  对于小说而言,文本的重要形式之一就是结构。一般儿童文学作品,大多采用“线条结构”,亦即,故事沿着一条内在的时间链开展,情节和故事的发展也建立于因果关系的时间链中。而该集里的中篇小说《白狐大雕和狼》《猎人》却从空间维度入手,编织了严密、精致的主、辅线索,围绕悬念与意蕴中的内核相互交织,构建小说的内在“网状结构”。这种网状结构不仅便于制造矛盾的冲突、利于故事的推展,而且具有对读者兴致的吸嗍力、以及意蕴空间的扩容力。

  《白狐大雕和狼》以网状结构进行情节组配,铺设了三条主线、三条辅线。主线分别是:群狼与牧羊人之间的铁血搏杀;白狐和大雕在苍穹与大地间的悍烈搏击;大雕训练两只小雕翱翔,想让它们承袭空中之王。辅线各自为:白狐吞噬了两只小狼而造成了母狼痛楚、癫狂的境况,以及母狼无可揣度的去向;三条牧羊犬与羊妈妈的虔诚情感,以及为此而惨烈殉难;小雕的庸常,以及缘由大雕悲壮地以死明志而被激发出的乍然成熟、振翅高飞。

  倘若将《白狐大雕和狼》的网状设置予以解构,那么主线和主线之间、辅线与辅线之间、主线跟辅线之间的因果关系、情节的逻辑关系、角色的矛盾关系便顿然明朗,完全能够轻松地组织成简易、明快的线条结构:

  顽皮的小白狐跑到牧羊人家的周遭,想寻找曾令它“沉醉”的琥乳妲(蒙古语 奶酪);母白狐惶恐不安、前去制止,却被大雕死死地追捕。牧羊女因自身的遭遇而激发出的情感导致其对白狐母子援手相助;白狐母子侥幸逃脱,躲入了牧羊女放置在那拉提(蒙古语 草地)的货鞍下。在大雕一次次猛力地俯冲抓捕下,总算得以脱逃的白狐母子,却处于深夜间将去突袭牧羊人家的狼群旁边,则险象环生。为了小白狐的生存,趁群狼与牧羊人鏖战之际,白狐母子饱餐了被母狼安顿好的两只小狼后,匆忙逃离。而此时,狼群袭击成功,逼走了牧羊人家,并俘获了整个羊群。

  成熟的小说结构往往具备回环、多线、交错等特点,并多是伴随冲突性、传奇性较强的情节而设计的。《白狐大雕和狼》即是如此。

  作者决意从可以平铺直叙的简明路线中跳脱而出,弓身钻入了山林中的崎岖山路,畅快淋漓地迂回盘旋,即,从不同的角色切入,不断地扭转时空,并以动物“自叙”的角度,从容地书写发生在它们自己身上的故事,且将这些故事连接、组装,从而造成一个主线隐蔽、复线迭出的“大事件”。

  为此,作者先是精心设计了线索的先后铺埋,进而整体规划出了矛盾的有序萌生、冲突的相互发展、角色的交互碰撞、情节中“经脉”的回旋、“络脉”的盘绕,并激荡出一个个细节高点,最终再将所有的高点汇聚,轰然抬升出整部情节的高潮。

  在首章“雪地奔袭”中,作者先让狼群在大雪初霁的深夜幽然浮出,快速地铺陈出它们要对牧羊人家发起一场凶猛的突袭,以便干脆利索地围剿羊圈。可是,作者却又猛然勒住了情节铺展的快马,在高挑而起的悬念中,通过狼王幽深、谨慎、窥测的目光,渐次引带出牧人的境遇、脱变成白狐前的青狐、狼群与人关系的沿袭、狼王对即将交战的双方之力量的评估、以母狼的直觉对即将爆发的血战之惨烈的预告、白狐跟大雕在雪空中殊死搏杀的回闪、三条牧羊犬的奋勇出击,随后,才进入了群狼和牧羊人家接战的现场,这其间还隐隐连缀着时序的关联。

  显然可以看出,作者深受戏剧结构的浸润,很注意营造大幕拉开后的首场氛围——毫不含糊地率先突出最紧张的冲突,一把紧揪住观众的心绪。随即,在由悬念裹旋出的期待里、于紧张的韵律中,井井有条地安顿好人物之间、情节之间、矛盾之间的关系,最后从容地绕回到起初的部位,迈入第一个章节的区域高点。这样就对读者形成了悬念合围,令读者的视线难以游离;同时也使得作品细针密线,缝合无隙。

  作者的这种从容,体现出了一种自信——有能力将主干情节推进的速度与各条线索铺埋得有条不紊同时驾驭,并且能够将推出的高点把持住,限制它过早地进入高潮,以便为后面章节的铺展留出宽绰的空间地带。

  从第一章的空间、时间可以看出,作者已然巧妙地把所有的线索进行了铺排或隐含,还在时间的流转中联结好了情节内部的另一层逻辑联系。铺设好这一切后,一经挺进群狼和牧人开战的环节,作者却将已经凸显而出的区域高点缓推了下去。

  缓推的启动是从第一章的中部悄然开始的。作者在第三节中所挑起的母狼幽然而又惶然的目光,一直在迷离地追视着早已消失了踪影的雄狼。它的丈夫雄狼是奔袭牧羊人家的前哨,母狼总觉得它在这次征战中凶多吉少,因而“母狼的眼神愈来愈深邃,铺展出了一架晃晃悠悠的浮桥”。最后一节,少年牧人阿木尔为了“擒贼先擒王”而于四下里寻找狼王的时刻,母狼的目光再度浮现,“阿木尔深深吸气,又重重地吐出;进而,重新弯弓引箭,觑起双眼,紧张地扫视着。就在他紧紧寻望的时候,远处的母狼,也正在翘首寻望。”

  情节由此自然地过渡到了第二章,“母狼直直地竖立着早已竖得充血了的两只尖耳,极力睁大眼睛,紧张地眺望着远方。它的心弦紧绷着,全神贯注得几乎一身僵硬,仿佛一塑雕像;一时间,它甚至忘记了身边的两只小狼。此时,它根本不会想到,就在它左后侧的不远处,有一个地窝子;里面正隐藏着一对儿惊恐的白狐母子。”至此,白狐才在之前的略叙(线索的铺排)中正式出场,从而将情节的走向轻巧地摆渡到了第二条主线的缘起上。

  同样,当第二条主线中的第一个细节高点刚一闪现,情节脉络又自如地扭转到了又一条辅线上,即,三条牧羊犬如何成了羊妈妈的孩子,长大后为了卫护羊妈妈而勇敢地面对主人的尖刀,为后来它们因围护羊妈妈而战死的悲情,埋下了巧妙的伏笔。

  后面的各章及每章的各节之间,都是在这样错落有致地多方位扭摆,并于严密的情节交错、细节交叉中,进行矛盾的冲突、转换,进而再冲突、再转换,而且在章节的衔接中又咬合得非常紧密。

  就其结构及内部关联而言,这显然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设若割裂其中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会损害相关的甚或看似无关、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内在伏脉的人物或故事的逻辑性与合理性。

  这便再度体现出了作者的自信——敢于在推射出一个个高点、一次次引发出读者的兴致后,随即就牵拉出旁侧的线索,重新起势,使得读者的情绪不住地于高涨处回落,却又不担心读者会中途离场。因为,读者很可能会陷落于由此网状结构所构造出的前绷后拉、左牵右引的张力之中。

  随着作者的笔触,读者从各个人物的视角、多个时间点位领略了两场怵目惊心的激战,居然发现时间能够无限延伸,仿佛可以随意弯折、抻拉。故事从当天的深夜开始,随着情节扭结逆行,于曲折离奇间在当天的白天结束。正是缘由这个神奇的时间机制,使人们忘却了时间的矢量。细细回味才觉出,这精彩频出、高潮迭起、庞大沉厚的故事体系,竟然横亘于“一天”的时间之内。尤其是,在短促的一天时间和特定的那拉提中,每个角色都有着充足的出场机会、以及波折饱满的戏份。

  可见,对于网状结构娴熟的运用,能够给人一种厚重、复杂因而丰富的阅读感受。文学叙述的目的之一在于和读者之间进行细密的交流。作者在叙述过程中,设置了独特的故事情节,令读者身陷其间,以便增加读者对下文的期待。

  作者知道,那一个个曾被缓推下去的高点,会在别处重新弹跳而起,从而在高抛、坠落、弹起的跌宕间,给悬念增压,使得读者的心绪起伏不定,由此拉深读者的期待感。

  好的小说完全能够吸嗍读者的兴趣,促使读者形成“追问式”的、深度阅读的欲望。《白狐大雕和狼》就是这样一部可以令读者投入耐心、进行精读的优秀小说,这有利于改变在“儿童消费文化”中娱乐性浅读的浮躁心态。

  《猎人》同样具有网状结构的体态与空间容量。故事发端于倏然显现的海市蜃楼。少年猎人格列在那宏大的场景中,看见一位魁伟的大汉正跟一只人立而起、雄健的雪豹于撕扭中角斗。一旁的阿妈卓丹顶珠蓦然惊呼,是你阿爸!快去找他!从未见过阿爸的格列,在惊愕中颤栗,随后便前往唐古拉山去寻找阿爸多吉。

  格列一经踏上雪线,就总感到有一双狞厉的眼睛在一直逼视着自己。在遭遇了雪熊的扑袭、雪狐的偷袭后他才知道,那双总盯着他的眼睛并不是雪熊或雪狐的,直到他登上雪峰,看见了早已成为了冰雕的阿爸与雪豹时,那双眼睛才终于闪现了出来——一只健硕的、活脱脱的雪豹。于是,被冰封了多年的决斗即将开裂,将要在多吉和雪豹各自的后代间铿然展开。

  这是在小说文本中贯穿始终的一条线索。在这条线索的尾部,格列的波拉(藏语爷爷)拦住了格列,挺身而起跟雪豹进行了一场英雄之间的高贵的角斗。

  波拉的出场,缘于格列为母雪狐的复仇。格列在雪山里的攀行中追上了捕杀母雪狐的、健壮的老猎人;在较量期间,老猎人认出了与自己的儿子多吉酷似的孙子。就此,文本中又绷拉起了第二条线索。

  缘由第二条线索则铺叙出了波拉叱咤风云的时代,以及他与狼群的生死纠葛。在一场场纠葛的涡旋中,波拉最终被群狼趁隙劫持,便无可避免地促发了他的儿子多吉今后那一系列传奇般的举止。

  当波拉怀揣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总算于半年后回到家中时,多吉和妻子卓丹顶珠早已不知去向。在波拉长久的惊疑中,铺开了第三条线索,从而延展出多吉那一番番令人惊心动魄的境遇。

  这三条线索有序地展开,又先后交叉,随后再各自蜿蜒,最终会合于唐古拉山一座雪峰的顶端,在惊天动地的雪崩中融为了一体。所有的血泪恩仇湮灭于一场雪崩;三代猎人从迥异的时空、不同的境地前后出发,终于汇聚一处时,却又被恒久的隔离。正是这种以人物为结点、在人物之间分别构置多重关系脉络的网状结构,使得作品的意蕴空间得以极大的扩容。

  作者征用了戏剧悬念的手法,来叙述故事各个阶段的进展,其实就是从一组画面转切到另一组画面,而每组画面都会给读者留有悬念。在每一个阶段里,作者都要通过一个个饱满的情节围绕主悬念造成一个个副悬念,用这些主、副悬念构成纵横交错的网状情节,于半隐半露间,牵拽读者的情感、紧紧地抓住读者的兴趣和好奇心,令读者感受到人物命运的危机重重,觉察到事态发展的严重紧迫。

  作者正是通过这种多条线索、且互相关联、纵横交错的网状结构展开故事情节,在悬念叠加中紧扣读者的心弦,把各个部分的叙述有机的衔接起来,制造出复杂的网状悬念、叙事结构,进而再一步步拆解读者心中巨大的总悬念。在这样的网状结构之叙事中,随着主题思想的层层显露,定然勾联出丰富、生动的情节,戮力将矛盾冲突逐层推进、顶入高潮。

  《白狐大雕和狼》《猎人》所采用的网状结构,是一次对儿童文学单一结构突破的尝试,试图对儿童文学平铺直叙的时间顺序、叙述模式之习惯进行碰撞。

  作者凭借其独特的叙事空间的构架,给广大读者捧出了一个“情节万花筒”。作品所呈现出的复合视角与开放式叙述结构,给阅读感受带来了一种不稳定和未知的新体验,在形式上打破了传统的儿童文学的结构形式,为小说创作提供了更广阔的纵横空间。 

  (作者陆三强系未来出版社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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